林知岳找遍了锦城最有名的大夫,得到的回答和之前的大夫所说没什么区别——静养。
“静养静养,一帮庸医!病治不好钱倒是没少要,只消半个多月就得启程进京了,半个多月能养得好?”林知岳在前厅大发雷霆,底下人不敢靠近,只有林管家不得不出来劝几句,却也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林府的人第一次见林老爷生气,各个躲在角落低着头不敢吱声。
“老爷,消消气,您若是气出好歹,少爷更不好受。”林管家劝道。
林知岳听罢火更大,眉毛压得像是要直立起来,“他不好受?他惯会偷懒,他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若是明白就不会招惹到这群人!若是他安分些,哪会有现在的事?他不去招惹别人,那些人会来招惹他?”
林管家内心不赞同,他觉得少爷已经足够安分懂事了,可他也不敢接这句话,只低头站在一旁说着“这这这……”
“还有那个穆厘……”林知岳想起穆厘救起林以玖的那一幕,当时被单齐玉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此时想起来,处处有蹊跷。
“你去查,林以玖这阵子,到底去了哪里,事无巨细,全都给我查!”
指令一下,林管家连忙出前厅,想要召集下人,林知岳在前厅里说:“你亲自去查,这府中的下人怕都是些吃里爬外的东西。”
林管家悄悄抹了把汗,心道千万别真查出些东西来,不然这家怕是不安宁。
林管家一走,林知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在前厅来回走了好几圈,一甩袖,抬步往林以玖的小院去了。
一进小院的圆拱门,就见林以玖正坐在院子里的连廊上,抬着头看着连廊上缠绕的藤蔓嫩芽。
林知岳不知道这个嫩芽有什么可看的,竟然值得林以玖这么开心。
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林知岳瞬间皱起眉头,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大夫让你静养,你不好好在房里呆着,出来做什么?还嫌自己的伤不够重?”
林以玖笑容一顿,目光转到林知岳身上时,眼里笑意俱散,“嗯。”
林知岳哼道:“说时应得痛快,做时又总惹事,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心些?”
林以玖收回目光,垂下眼,没什么情绪地问:“父亲想如何省心?如若我考取了状元,为林家争光,父亲可否让我自行选择朋友,爱人——”
“你在跟我谈条件?”林知岳眯起眼看他,“这是让我省心?”
“这不是谈条件,这只是——”
“林以玖。”林知岳打断他,“你不需要选择,路,我给你选好了,那些旁的心思你想都不要想,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林以玖顿时觉得方才问出那句话的自己像个愚蠢、不识抬举、充满妄想的傻子。
林知岳对他的沉默毫不在意,他走到院子的石椅旁撩起衣摆坐下,沉吟片刻,问道:“你和那穆厘,此前果真没了联系?”
林以玖抬眼看他,“父亲为何总盯着穆厘问?”
“从前一个陈北辞,书院里的学子,惹来了今日之果,如今一个穆厘,干着不入流的行当,无权无势无父无母,这样的人除了带坏你,还能有什么作用?你若是能想明白这些,那才是真正让我省心。”
“镖师若是不入流的行当,父亲又何必去虎头镖局下镖单?”
林知岳一噎,狠狠拍了一下石桌,“我竟是不知你这么伶牙利嘴!”
“点头之交,父亲若是不信,可叫人去查。”
林以玖的态度使得林知岳怒气烧更旺,“林以玖,我让你在最好的书院念书不是让你去交朋友的,我煞费苦心培养你,是为了让你考状元,不是让你整日吊儿郎当随处去玩。”
林知岳起身,往林以玖的方向走了两步,压住了怒气,他缓了缓,说道:“你是林家的人,林家的荣光全在你身上,你若是没考上状元,你父亲我的脸面全毁了,以后生意场上,谁还看我的面子?”
“他们如今对我客气,就是看你在成道书院的名声,你必须考上状元,做了京官,再和朝中大臣之女联姻,咱们林家的生意就能破了京城的铁桶,更上一层楼!”
“这些我以前不愿同你说是不想给你压力,让你好好念书,都是为了你好,只有林家强大了,你才能步步高升,你可明白?”
林以玖明白,他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才策划了这一箭。
禁锢的锁链挣不脱,就只好割肉碎骨,拿回自由的路,向来血雨腥风,每一步,他都要小心翼翼地走,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都想好了要怎么做怎么说。
在他还无法与之抗衡时,强硬碰撞,只会输得彻底。
他了解他的父亲,也知道什么话能让他父亲放下戒备,这些话都不是他的真心话,但他说得很流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明白,父亲全然是为了我好,即使手伤了,我也会竭力考取状元。”
发自肺腑的诚恳,必恭必敬的服从,这才是一直以来林知岳心中的林以玖,也是他最满意的林以玖。
诚然林以玖没得到过多少父爱,但在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失望。
罢了。
林府的护院围了几天,待到林管家把查到的资料放到林知岳手上时,那些日夜巡逻的护院才被撤下。
资料上没查出他儿子和穆厘有过多的联系,偶尔去的几次镖局,也都是单齐玉邀约在前,一切确实如林以玖所说的“点头之交”。
护院撤下的当晚,林以玖没有按往常的时间熄灯,而是坐在床榻上,静静地望着留了一条细缝的窗户,理所当然地等一个人。
房檐下只余一盏照路的灯笼,发着微橘光的灯笼昏昏欲睡,突然,一阵轻风掠过,灯笼被惊醒,橘光猛地闪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之前要睡不睡的状态。
“叩叩叩……”
窗框传来很轻微的响声,连昏沉的灯笼都吵不醒。
林以玖撑着额角坐在床榻上,等着半夜翻墙来的人摸进来,果然响声一停,那扇窗户就被人拉起了。
偷偷摸摸的,小小声的,“我进来了……”
林以玖愉悦地笑了。
他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就等着这人来抱他,但是没有,这人坐到他旁边,只顾着看他的肩膀。
“阿厘怎么不抱我?”
“我得先确认你的伤怎么样了。”伤口绑了布条,穆厘没看出来,他小心避开了林以玖的伤,侧面抱着,“担心死我了……”
林以玖侧首亲了他一下,“对不起。”
“你现在说,晚了,我特别生气。”
“我错了,我不是不想和你说,只是——”
“只是我走镖前知道,会担心,担心就会分心,走镖分心很危险。我知道你想说这个。”穆厘说:“可是你一点也不和我说,你和单齐玉说都没和我说。”
林以玖愣了一下,随后展颜笑了,“阿厘吃醋了?”
“是啊,现在才发现?”穆厘啧了一声。
“阿厘别生气,等我伤好了,给你炸虾酥吃。”
穆厘松开他,挑起他的无名指抓在手里,犹豫片刻,说:“你伤好了……春闱都结束了吧?”
林以玖舒了一口气,穆厘若是不问他,他的心就一直提着,穆厘会问他,就说明穆厘没有真的生气。
纵然他有多种为穆厘着想的理由,但作为要相伴一生的人,被撇在事情外,理智上会理解对方想要保护自己的做法,但心理上还是会有不被信任的感觉。
特别是穆厘曾经失去过家人,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就像他害怕失去穆厘一样,穆厘也在害怕失去他。
“阿厘。”
“你说,我听着。”
林以玖将穆厘温热的手抓住,笑了笑,轻声道:“我自小父亲便告诉我,念书只为了考状元做大官,只要与此无关的事,一律不能做,小时候只管听着,长大了也就习惯了,所以我一心向学,无论是每月的斋禄仪式,抑或是道观祈福,多年来,风雨无阻。”
穆厘问他,“那你喜欢么?”
林以玖低头看着相牵的手,他捏了一下穆厘的指尖,说:“此前没有喜不喜欢,只是习惯如此,一直在同一条路前行,久而久之,就会忽略路边的风景,就会忘了拐弯。”
“……你现在想拐弯了?”
“是。”林以玖说:“阿厘,要说喜欢什么,从前没有,今后,只有你。”
即使在穆厘还不太理解林以玖所说的全部内容时,他还是第一时间给了回应,“我也是。”
林以玖很喜欢穆厘的直率坦诚,他抓着穆厘的手亲了一下,继续说:“状元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对于我父亲来说,这样的想法是无法接受的,他希望我考状元,就是希望我能做京官,拥有权力,然后给他另一个儿子铺路。”
“……另一个儿子?”穆厘诧异道:“我之前好像没听你说过?”
“因为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我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林以玖话没说完,穆厘就抱了上来,“那不行,连‘哥’都没叫过,凭什么要给他们铺路?”
林以玖有点好笑地拍了拍穆厘,说:“如若我真的夺得前三甲,那我便只能在京城守一辈子,他会掌控我的一切,在我没有获得更大的能力时,我不想与之对抗,所以这个状元,我不能考。”
穆厘怔住,“你不去考试了?”
“考,自然要考,只是名次不那么重要,最好排在二甲前排,这样可选的官位就不会太偏远,近两年地方会有许多官员升迁调任,空出的官位就会由新考上的进士去填补空缺。”
林以玖起身走到书架旁,从最高层取出一叠纸,在床榻的小桌上铺开后,他点了好几个地方,“离锦城较近的官位不少,按照惯例,二甲名次靠前,就极有可能会被安排在离锦城不太远的县城,做一方县令。”
“小小县令对父亲而言,就如同废物。这是最佳的结果。”
穆厘认真听林以玖的分析,听到这里,他愣了一下,反问道:“所以你受伤,是为了考不好?可是想获得更大的能力,不更应该考状元?”
“因为我不想等。阿厘可以一直翻墙,可我不想,我想正大光明。”
林以玖看着穆厘金褐色的双瞳,认真、温柔、满腔渴望、势在必得。
“阿厘,我想和你有个家。”
【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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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