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会带给我新生。”
我一靠近加罗萨,就听到了这句话,它一遍又一遍,疯魔般念诵着。
我在靠近它的时候,不得已的跪到了地上,我来到了一个离它很近的地方,以方便我使用溯源的魔法。
但是无论我怎么做,最后却又因为暗夜斗篷而束手束脚。
该放下这些伪装和防御吗?我想,我看着周围的环境,看着那些浓而不散的黑雾,感受着周遭寒冷的气息,再三犹豫下,我还是收起了暗夜斗篷,张开手脚。
我的害怕并非没有缘由,因为在刚刚我使用视魂之眼的时候,我清楚的感受了犹迪安的窥探,那种直视灵魂的窥探,是让我最无法安心的事。
每一个灵魂都是一盏微弱的光,而犹迪安的试探,则是由外到内,通往黑暗和深渊的一种瞩目,它让人心里发慌,它让人不寒而栗,它仅一眼,便可让人的灵魂之光、归于暗淡。
长久以来,呆在我身体里的视魂之眼,一直都被禁魔星石限制着,所以我从未完整的使用过它。
现如今,也是在被犹迪安发现后,我才真正的理解了,视魂之眼为什么会在前面加上黑暗二字。
这个神之殿堂既然能保留下来,那么其中存在的所有东西,就必然有其意义。
在一开始进入到这里之后,我曾这么设想过,互不见面的犹迪安和沙弥尔切,应该是对立的,不可同处一室之物,不然犹迪安也不会单独存在于那扇大门后面的房间里。
同时,这位唯一的星神使加罗萨,能自由进出这座殿堂,也就意味着,犹迪安和沙弥尔切都承认了它,一位得到两位“星神”承认的东西,其自身,估计也会因此,同时被犹迪安和沙弥尔切所“眷顾”。
要想知道加罗萨的真相,我就得在回溯魔法的作用下,用通灵的魔法去使用视魂之眼,另外,我也明白要使视魂之眼的力量得到完全的释放,我还得为其创造一个黑暗的环境,幸运的是,我刚好可以做到。
不过这一切行为,都要冒极大的风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判断是否正确,倘若加罗萨不是人类,那么我的一切行为都只会显得十分可悲。
但是,我想要这么做。
为了应对可能的麻烦,我将大量的星之树藤操纵到了那扇关着犹迪安的大门上,为那扇本来就厚重的大门,增添了更多的负担。
我确信,在我按计划使用视魂之眼的时候,犹迪安一定会再次醒来,那么这些星之树藤就将是我最后的保障。
回溯魔法,是一种高阶的魔法,为了使用它,我再次开启了自己的通灵状态,身体轻飘于空,混沌的星辰魔力萦绕在我的周围,我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自然而然的牵引周遭的石块漂浮移动。
“吾之一生,如梦初醒,吾之沉寂,世间俱瞑,汝可听清,唤梦者的低语。”
如雾气般浓郁的混沌魔法不断从我的四周冒出,笼罩着我和加罗萨,周遭的一切都魔法的浓雾所掩盖。
星神玉再次被我唤来,它漂浮在我的左眼之前,映衬着此时已经被我张开的视魂之眼。
禁魔星石的禁锢被这奇异的连接暂时的抑制住了,不过,此时的视魂之眼,仍不能看清加罗萨**下隐藏的灵魂。
“又要再次坠入黑暗了。”我呢喃了一句。
不再有犹豫,掏出了一根黑曜树枝,灰烬之火也被我托举在手中。
在火焰与树枝缓慢靠近的过程中,我垂下了头,紧张的注视眼前这种暗淡的光,周遭的一切皆归于寂静,唯有沙弥尔切的低沉、可怕的呼声在回响。
当灰烬之火点燃黑曜树枝的时候,我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前方,于深邃的黑暗中,我再次看到了黑暗老头熟悉的身影,同时,也听到了那些怪物们的嘲笑。
“你想要看到什么呢?”黑暗中的声音嘲笑着我,“被火光庇护的你,能看到什么呢?”
于是,我微微张嘴,轻吐一口气,将这个庇护着我的火焰,吹灭。
黑暗的浪潮几乎在火光消失的刹那,便汹涌波涛的冲向了我,我脑海中那个可怕的男人,那个在海岸边,被大石压住双脚,不住惨叫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就在我的身前,痛苦的哀嚎着。
当我看向他,当我看清他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他是谁,他那张晦暗的脸,那头凌乱的发,正是我的模样。
“救我!求你了,要么救救我,要么杀了我!”
“我……,我不能。”
“为什么?!我们恨极了这种痛苦不是吗?!”
“因为……,因为我向他们承诺过,我要这一切结束,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坠入无尽深沉的黑暗。”
我带着无比煎熬的心情,无情的从他身旁经过,伴随着他因绝望而发出的痛苦声音,艰难地继续往前移动。
直到我走进了一个辽阔无边的黑暗里,它的声音才逐渐消失,我并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继续,朝着黑暗深处,前进。
在这个痛苦折磨的至暗时刻里,在无尽的黑暗中,在星神玉加持的视魂之眼注视下,在漫漫长路中,我终于得见了鹿头人加罗萨,那深藏于黑暗中的灵魂的路径。
那是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在路的另一头,亮着朦胧的光。
当我走上那条路,靠近那道微光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吱~吖声,一扇门在那道光里,打开了。
在这个无穷大的黑暗空间里,唯有那扇门是发着光的地方。
走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躯体,又或者说,躯体在这种地方只能是虚无之物,唯一一个还保有我意志的东西,就是我此时正打开的视魂之眼。
跟随着那点微光,我的视野从门口穿行而过,缓缓进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在一片白芒中,我缓缓睁开了眼。
我出现在了一个白衣少年身后,我们的面前是一片繁荣的景象,由兰多带领的一众星神教员,正在繁华的街道上传播教义,他们的歌声悠扬的飘荡在整条街上,璀璨的星光照耀着那个美丽的世界。
那时的阿方索还穿着他的那身教徒长袍,还跟在兰多身旁。
我顺着少年的目光望过去,注意到了一位站在兰多身后的,亭亭玉立的修女,她的模样是那么的熟悉,当她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望向我们的时候,她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卡丽娜。”
少年轻声说,脸上也浮出了微笑,目光再也无法从卡丽娜身上移开。
他们再见面的时候,是在明媚的春天,在盛开的花树下。
这时的少年已经因为身体的原因,坐上了轮椅。
风吹动着四散的花瓣,少年因这阵风,难受的咳了好几下。
卡丽娜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忧心的看着少年,也忧心的思考着一些事。
“我们该离开了。”卡丽娜委婉的说。
“为什么呢?这花开的那么好看,我们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离开?你不喜欢吗?”少年微微皱眉,有些动了心火。
卡丽娜伸出手,轻轻的拂过少年的脸庞,带走落在少年发梢上的一片花瓣。
“我本来不应该来这的。”
“怎么了?”少年着急的说,“你不想要来这了吗?你不想见了我吗?我们那么久才能见一次面。”
“我难以说明。”卡丽娜纠结的说,她难以说明的,也恰是少年无法想明白的事。
风断断续续的吹着,花香了整条街,少年和卡丽娜就这么个各怀心事的沉默着,持续了很久。
当夕阳西下,黄昏到来的时候。
卡丽娜突然抬起了头,流下了泪。
“我亲爱的加罗萨啊,天真烂漫的加罗萨啊,战争已经从外界进来了,我们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约会了。”
“为什么?即使是发生了战争,我们也能再见面不是吗?”加罗萨生气的问,他感觉卡丽娜正在远离他。
“我也曾希望我们能这样,永远这样的生活下去,我甚至还希望,你能拉着我的手,带着我无忧无虑的远走高飞。”
卡丽娜无奈叹了口气,说。
“但是,加罗萨,我不像你,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法拥有你所拥有的庇护,我的身后,还背负着教会的职责,这次战争,是黑暗的战争,我不能,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逃避,弃教会而去。”
“所以呢?”加罗萨再次问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和卡丽娜之间,渐行渐远的事实,因此此时此刻,他甚至都不明白卡丽娜为什么会哭泣。
他的疑问实在太多,他对卡丽娜所承担的一切了解的实在太少,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一直不断的有不解,有疑问。
“所以我被选中了,还有很多人也被选中了,我们都将不久于人世。”
“不久于人世?”
“我将忘却自我,摒弃**,离开生命,成为星神的使徒,成为星神与我们之间交流的桥梁。”
卡丽娜看向脸色逐渐难看的加罗萨。
“我亲爱的加罗萨,你不要为此而烦恼,因为那是我的宿命,是我的职责所在,虽然我作为人类的一生将在此终结,但是我仍会记得你。”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卡丽娜毫无征兆的转过头来,与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带着惶恐和不安,怯怯的埋下了头。
她看见我了,她看见了我这颗未来的视魂之眼,而我也看到了她,看到了她在瞳孔里流转蔓延的黑暗。
春去秋来,时过境迁。
卡丽娜像销声匿迹一般的,彻底从加罗萨的生活中消失了。
在这段时间里,阿方索被打发回了那个偏远的村庄,加罗萨也随之离开了皇城。
阿方索父子一离开皇城,暗夜女王奥菲利亚就率领着黑石骑士团,通过空间魔法,对维斯西亚的皇城发动了一次突袭,在这次袭击中,维斯西亚受创惨重。
在这个至暗的时刻里,星神教会成为了那颗点亮维斯西亚的星辰,由他们召唤而来的矢星骑士们,数量庞大,无惧死亡,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将黑石骑士团狠狠击退。
而所有的开始,便始于一位逃到村庄里的黑石骑士的灭亡。
战争的余果,在那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无声的落下,生根发芽。
那位黑石骑士的生命,陨灭于教堂,在他死去的地方,在他躺开的身体上,在目睹的人中,阿方索看见了从地下冒出来的暗星光芒,加罗萨初窥了带来灭亡的黑暗真面,而我,则适时的出现在了那,看到了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
在那之后的一个寂静月夜中,坐在窗前眺望夜空的加罗萨,突然转过身来,把目光投向了我。
“现在,你已经越来越清晰的,你这颗总是黑暗中窥视我的眼睛。
现在的你,哪怕是父亲也能感受的到,你为什么要看着我呢?你想从我这的到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毕竟我已经没有**,唯有意志在记录着我所看到的一切。
在他主动对我问话之后,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我来到了他的身旁,成为了他一位奇异的伙伴,这样的我,才得以看到了他的眼中之景。
对于我而言一片漆黑的夜空,在他眼中却是一片繁星闪耀,星河浩瀚的星空。
他眼中的星空,一切看似平静看似安详,却又在深处,无休止的炸鸣狂响,那些变化无一不被他尽收眼底。
也是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我才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星神承认,成为唯一的星神使。因为他不需要任何外力,就能目睹浩瀚宇宙的真容。
如果他没有疾病缠身,如果有人发现了他的非凡能力,如果有人拉他一把,那么他这个眼中装着星河的少年,或许就能成为改变维斯西亚悲惨命运的关键。
“在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战争让维斯西亚发生难以逆转的改变,父亲也因那颗地底的暗星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父亲。面对发生的这一切,我却都只能看着,我感觉,那些改变就快到我身上了,而我对此又完全无能为力。”
他好像是在对我说。
“最近我又再次梦见了她,但是在梦里,所有的她,都是闭着眼的,无论远或近,她的眼睛在我的面前,都从未睁开过。哪怕是我捧住了她的脸庞,注视着她,她也未曾睁开眼,看向我。”
说到这,加罗萨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我们都清楚,卡丽娜已经不在人世了。
很快,加罗萨就被阿方索带到了那颗暗星跟前。
“儿子,看着它,我要你看着它。”
“是的,父亲。”
灵魂的改造,由此伊始。
但是我在加罗萨的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我却感觉到了另一种力量在不断的成长,在不断的聚集。
在之后的一个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加罗萨忽然从睡梦中醒来,跌跌撞撞的走下床,打开了教堂的后门。
在后门的野地上,在秋夜的浓雾中,一位少女的身影逐渐靠近过来。
看清后,我认出了她是谁,她就是那个成为了神官的少女。
看她狼狈的样子,一路到这,也是跋山涉水历经了千幸万苦。
“你为什么要来这,玛丽。”加罗萨说,他似乎有些不愿见到玛丽。
“我需要帮助。”
“那你来得太晚了。”
加罗萨走上前,把自己模样展露在了月光下,此时的他,已经开始发生异变了,在他可见的皮肤上,都已经长满了漆黑的绒毛。
玛丽显然在看到加罗萨这一模样的时候,十分的震惊,也十分的害怕,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她白皙的手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块琥珀石出来,递到了加罗萨面前。
“这是……?”
那是块特殊的琥珀,在淡黄色琥珀石的中心,包裹着一颗圆润的眼睛。
“你知道这是什么。”玛丽说。
“她的眼睛。”加罗萨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怎么了?”
玛丽激动地说:“姐姐被那群疯子选中,献祭给了一个名叫犹迪安的怪物,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前些日子,我潜进神殿里,才再次见到了她,才见到了已经被……。”
说到这的时候,玛丽停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语气也放缓了下来。
“原本我是要带着无尽的绝望离开的,不过在我要走的时候,她却突然恢复了自我的意识,并把这颗眼睛交给了我,嘱咐我,一定要把它带给你。现在看来,我也不知道她在指望些什么,正如你们两一开始在一起时的那样,我从来都不认为你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月光逐渐被云朵遮蔽,加罗萨再次藏进了黑夜里,不仅把他现在可怕的面目藏着了起来,也把他脸上愧疚的表情也藏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太傻了,也太稚嫩了,所以不值得信任。她也一直在照顾我,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于黑暗中,加罗萨伸出了手,接过了那颗琥珀石。
“但是,有些事,我从未对其他人提起,只对她提起,所以她才明白我的懦弱,所以她才会一直那么照顾我。”
自加罗萨棕色的瞳孔中,明亮的光如夜空的星一般闪耀而出。
“因为我,拥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因为我,总是在看着黑暗。”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看到了黑暗,也看到了光明,我眼睛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每天只要太阳落下,只要黑夜降临,只要繁星闪耀,我就会看到一个无穷无尽,总是在变化的世界。”
那双眼睛似乎是常人无法目睹之物,玛丽很快就出现了神情恍惚的状况,加罗萨也因此,再次把一切都藏到了黑暗里,只能在黑暗中,将一切述明。
“我一直压抑着它们,因此这股力量只会让世界陷入疯狂,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维斯西亚的其他人们,却都在疯狂的追逐着这份力量,我已经没法再去逃避这件事了。”
“我看到了众星闪耀的维斯西亚,也看到了那些‘星神’在维斯西亚上野蛮厮杀的画面,那些声音,那些碰撞,那些冲突,一步又一步的,将维斯西亚推向毁灭。”
“我要做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复的看着那一切,只希望自己能看到一个答案,一个逆转,但是,现在,我却再也看不清她了,只能看到她那双纯洁的眼睛,被黑暗侵染。我想要大声尖叫,想要奋力呐喊,却又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的生命已经脆弱不堪,我的灵魂也将被改造,我将不久于人世,我还能做什么呢?所以,你来得太晚了。”
雾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散去,启明星也已经挂在了天空上。
尽管加罗萨说了那么多,作为外人的玛丽,还是没法知道加罗萨的痛楚,她只是感觉到了一些愧疚,一些因无知而产生的愧疚。
不过在看着加罗萨的时候,玛丽的脑海中却突然的冒出了一句话。
“现在,看看那颗眼睛吧。”她不自觉的就将话说了出来,像是被支配了一样。
加罗萨疑惑的摊开手,启明星的光就凝集着,穿过天边的云雾,缓缓的降落了下来,落到卡丽娜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