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第4章 第 4 章

重明科技主要从事外科手术机器人系统的研究，产品和服务在国外市场很受欢迎，但在国内的推广应用情况却并不乐观。这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现象与国内市场环境有很大关系。

重明科技近来研发出新型的腹腔手术机器人，因为国内市场较为复杂，他们又是新成立没几年的公司，口碑虽好，但销售情况堪忧。

齐溯近几年一直尝试打开国内市场，但收效甚微。而齐溯一直想在原有系统的基础上，启动心脏手术机器人项目。为此，他让市场部针对研究国内市场情况，公司好根据现状做出针对性的改进，并约定了汇报时间。

齐溯在日常管理事务上并不太上心，几乎都放权给行政部和人力资源部负责。但在技术和市场上，堪称严苛。而市场部事务繁多，又经常飞国外，江洄需要时常提醒他们截止时间。

眼看截止时间就要到了，江洄不得不再一次提醒市场部总监刘兴泰。

齐溯在国外读书创业，对国内的市场和人情世故难免生疏。而刘兴泰是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在这个行业待了十几年，对国内市场的门道和潜规则了解得很透彻。

但他有一个市场部老油条的通病，就是非常擅长交际，但对做研究、做调研之类的工作嗤之以鼻，他认为那都是纸上谈兵。

这也是江洄屡次提醒他的原因。

齐溯非常重视国内市场，这次下定决心要在国内有所突破，也是为心脏手术机器人项目打好基础，决不能因为刘兴泰的不重视，死在第一步。

当然，江洄最担心的是，齐溯的怒火会殃及到自己。

得到同意，江洄打开刘兴泰办公室的门，并未进去，只在门口提醒：“刘总，上次齐总吩咐的市场研究报告，下周五就要开会讨论了。”

“知道了，江助理，早就让底下的人去做了。你都来催了几次了。”

“好的刘总，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江洄无奈退出办公室。刘兴泰果然没重视这个工作，只叫下面的人随便应付了事。

一场新旧观念的碰撞对决即将拉开序幕，江洄已经预料到那将是怎样一个窒息的场面。

正贷款焦虑下周会发生的事情，一堆文件被堆到江洄的怀里。

“洄姐，你帮我把这些资料带给我哥！”陈舟把资料往江洄怀里一塞，转身往办公区外面跑。

江洄被陈舟打得个措手不及，资料掉到了地上，看着陈舟慌张的身影，问他：“你去哪儿啊？”

“厕所。”

这孩子真是，也就对他哥最细心，其他时候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毛毛躁躁的。

江洄捡起散落的资料，不想却被资料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关于一个叫胡棋文的人的一生。资料很多，包含他的方方面面。其中最打眼的，还是那几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正值青春。有在大学校门拍的，有在学校礼堂接受颁奖的。看得出来，应该是一个优秀的人。

让江洄注意的，并不是他的优秀。而是他右手食指上的胎记。

黑色素几乎布满在他右手食指上的最后一个指节。胎记边缘并不规则，中间也有少部分空白。这个图案，她在养母何红缨那里见过太多次，不会记错。

在江洄小的时候，何红缨经常对着儿子幼时的照片流泪。当时还小的江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陪她坐着。

何红缨告诉她，这是哥哥。

见到哥哥照片的次数一多，小江洄好奇地问何红缨，哥哥手上黑色的是什么。何红缨说那是老天爷给哥哥带的戒指。以后凭这个就能认出他。

这点何红缨倒是没说错，她确实凭借这枚“戒指”认出了他，原来他现在叫胡棋文。

何红缨找儿子找了快三十年，反倒是被江洄误打误撞找到了，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安排！

但是齐溯查胡棋文做什么？难道是四年前他和何红缨签协议时的附加条件，何红缨让齐溯帮忙找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

江洄一直都知道齐溯除了公司的经营，还在暗中查别的事情。但齐溯不够信任她，不会让她参与除了公司以外的工作。

会不会发生了别的她不知道的事情，江洄脑子一团懵。很多事情和细节没办法连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而眼下，关于胡棋文，既然资料都到了自己手里，就没有不看的道理。

*

陈舟从厕所回来，看到江洄，问她资料有没有交给齐溯。

“给他了。”江洄状若无意地问，“怎么？齐总要招新的助理？”

陈舟把胡棋文的资料给江洄时，连文件袋都没准备，就那么随意就给她了。

江洄知道，这份资料对齐溯来说，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江洄也就大方承认自己在送资料的时候看了上面的信息。

“那不能够，我哥有咱俩就够了。再说，也不是谁都能做他助理的，至少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

江洄噙着笑：“怪不得我刚来的时候，你一直看不惯我来着！”

陈舟嘿嘿一笑，谈起这些旧事，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当时因为刚认识江洄，加上对她抢了自己贴身助理的工作很是吃醋，所以刚开始对江洄很不客气。

陈舟挠挠头：“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除了我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江洄会心地笑笑，打趣到：“真的？”

“真的，我发誓。”

“那就好！”江洄回到正题，假装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齐总要开了我，新招个助理呢。我扫了一眼，那个人还是挺优秀的。”

“他再优秀也顶不了你的位置了——”陈舟靠近江洄的耳边说，“他死了！”

“死了？”巨大的震惊让江洄的音量不自觉大了不少，又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解释到，“好可惜啊，他也才32岁。”

江洄刚想着或许可以利用胡棋文的消息去跟何红缨谈条件，还没来得及思考更详细的方案，结果他就这么死了。

“是啊，跟溯哥差不多大呢。”陈舟不知道江洄脑子里的惊人发现，继续说：“那个潘廷均还记得吧？”

“啊？”江洄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心不在焉地回复陈舟，“嗯，记得。”

江洄没见过这个潘廷均，只是老听齐溯和陈舟提起。

潘廷均，磐石集团的太子爷。他父亲潘朝晖几年前退位后，他接管了集团。但听说集团元老们不服他，他这两年着急稳固地位，对旗下凯合科技的很上心，重金招揽人才，但仍然被重明科技力压。

“潘廷均在市郊的温泉酒店开工了，昨天他去工地上视察工作，这个胡棋文因为建筑材料的事找潘廷均汇报，潘廷均觉得他扫兴。陪同的人，谁不想巴结这个小潘总，不知道是谁失手把他推倒了。结果胡棋文倒下的时候，一根钢筋对胸穿过，据说还没送到医院就去世了。”

真是造化弄人，江洄又问：“那齐总查这个胡棋文是想做什么吗？”

“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他的家庭情况，看他家人会不会跟潘廷均斗到底。不过现在看来，私下和解的可能性很高。”

陈舟继续说：“若是这次胡棋文的意外，能让潘廷均消停一阵，咱们开拓国内市场也能轻松点。”

“嗯，也是。”

江洄虽点头同意他们的想法，但心里还是一阵恶寒。在某些人眼里只有利益得失，全然不在意一条鲜活的生命悄然离世。

当然，“某些人”里也包括江洄自己，毕竟她知道胡棋文的存在时，第一反应也是利用他。

“要不是提前让人去跟着潘廷均，我们也不能这么早知道这事儿。”

“哦？那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故意的吗？”

“应该算是过失。”

陈舟看过下面的人发过来的现场视频，很清晰。

“你俩聊什么呢？”齐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俩的办公室门口。

江洄和陈舟共用一个办公室，在齐溯办公室旁边。朝夕相处几年，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齐溯看着江洄在陈舟面前跟在自己面前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心里有点堵得慌。

陈舟见齐溯进来，给他让了个位置：“说潘廷均那事儿呢！”

齐溯并未走近二人，远远地站着：“那有什么可聊的，不是有视频吗？”

“视频还是太血腥了，洄姐一个女孩子，看了怕是会做噩梦的。”

“她没那么脆弱。”齐溯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江洄也想看事故现场的视频，正好齐溯提到这事，便顺水推舟：“对啊，你忘了，我下饭都是看的碎尸案呢。”

“哈哈哈哈，也是，那我发给你看看？”

“好的，谢谢弟弟。”

江洄收到陈舟发来的视频，再一次确认了胡棋文右手食指的胎记。

视频里的胡棋文不同于资料里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和身材都看得出一些岁月的痕迹。

视频里一群人拥护着潘廷均，带他看工地现场。哪知道胡棋文突然钻出来，被潘廷均的助理拦在人群外。

胡棋文只好大声喊：“潘总，酒店外立面不用使用原定的材料。东江天气潮湿，咱这又是温泉酒店，吸水后重量陡增，会有掉落的风险。”

“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设计，至于安全，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不然请你们来做什么？”

胡棋文还想再争取，而工地负责人不想惹祸上身，拦着他，不让他靠近。

工地负责人找人事先评估过，使用设计方规定的材料，外立面装饰确实会有受潮掉落的风险，但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使风险降低。

当时开会讨论时这个胡棋文也在场，他师傅都同意了加固方案，偏偏他认死理，非主张用更安全的材料。但一旦更换材料，外立面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小潘总不会同意的，他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工地现场人多手杂，争执之下，胡棋文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就这么倒在了一根钢筋上。

周围的人被吓得愣在当场。工地负责人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想着去驱赶附近的施工工人。

这事儿不能传出去！

潘廷均看着胡棋文身上荧光绿的马甲和里面的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怒吼到：“打120啊！一群人都他妈愣着干什么？”

潘廷均的助理这才反应过来去打电话。

视频播放结束，一阵悲凉从江洄心里蔓延至全身。看得出来胡棋文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愿意为了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故去抵抗强权。

想想他的一生实在让人唏嘘。

幼时被拐到一个偏远山村，从小地方考到东江理工大学的艰难可想而知，毕业后又满怀理想地走上日渐式微的建筑行业，却在大好年纪为了守住职业道德底线而意外失去生命。

值得安慰的是，他的养父母待他不算苛刻，至少供他上了大学，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爱情和婚姻也算圆满。看资料里说，胡棋文已经结婚了，老婆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婚后不久就有了儿子，刚在东江买了房安了家。

他的生活明明在慢慢变好，生命却戛然而止。只是那些留在世上的他的亲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生活在他离开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