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灵冬与客景初等人仅一帘之隔,她感觉耳朵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尽力把呼吸压到最缓最轻。
她听苦逐道:“贫道苦逐,请问三位施主是要求签,还是要还愿?”
客景初道:“既不求签,也非还愿,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向道长打听一个人。”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客景初的声音,尚灵冬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她把身体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苦逐道:“你们要打听什么人?”
帘外窸窸窣窣,是纸张被展开的声音。
客景初道:“道长可见过这画上之人?”
尚灵冬知道,那张纸上画的必然是自己,随着纸张被展开,她的心却皱了起来。
苦逐沉默半晌,道:“不认识。”
尚灵冬松了一口气。
“多谢道长。”客景初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失落:“我们燃柱香再走吧。”
接下来,便无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衣服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苦逐冲帘子里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尚灵冬走出帘子,扭头去看神像前刚刚点燃的三炷香。
苦逐道:“你在躲他?”
尚灵冬道:“是。”
苦逐又道:“躲得过吗?”
尚灵冬轻叹一声:“躲不过,也得躲。”
苦逐摩挲着手里的签筒,没再说什么。
尚灵冬不好意思地道:“刚才连累道长为我撒了谎,实在抱歉。”
苦逐道:“哦?我刚才撒了谎吗?”
尚灵冬道:“他们三个问起我的时候,您说您不认识我。”
苦逐捻了把胡须,悠然道:“我不知你姓名,不知你身世,不知你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我对你的一切一无所知,确实算不得认识。”
“也对。”尚灵冬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银:“这是刚才求签的费用,请道长笑纳。”
苦逐笑道:“不必,刚才那位已经付过了。”
尚灵冬惊道:“客景初付过我求签的费用了?”
苦逐道:“他只燃了三炷香,却留下了六柱香的香火钱,多余的那份香火钱,就当作是你求签的费用吧。”
尚灵冬最后望了一眼神像前的三炷香,转身走出道观。
因为知道客景初他们也在这座城里,她没有按照原计划,进城去寻找客栈过夜,而是骑上马,赶往下一个落脚点。
笑人间找人的效率她是见识过的,因此她变得更加小心,用面纱遮住自己的脸,减少了在沿途城镇停留的时间,以更快的速度奔向心中的目的地——竹林。
她不是没有想过,给客景初留下一封信或者一点线索,让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可是,任何一点线索,都有可能暴露她的行踪,打乱她的计划,让她前功尽弃。
她只能寄希望于,客景初发现找不到她之后,自己放弃。
经过漫长的奔波,尚灵冬终于到达她记忆中的那片竹林。
此时已是初冬,天空飘着小雪。
她翻身下马,努力回忆着木屋的方位,牵着马在竹林间的草地上慢慢走着。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就看到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浅棕色的屋顶。
尚灵冬心中欢喜,朝屋顶的方向走去。果然,不出一刻钟,她就站在了那座木屋前。
看着和落昏山上相似的竹林,相似的木屋,她心中感慨良多。
如果不能再回到过去的生活,那在这样相似的环境里待上一段时间,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她把马拴在木屋旁边的栏杆上,踏上门前的台阶。
推开门,激起细微尘埃。
屋内的摆设都和记忆中的一样,看来这些年没有人进来过。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满室通明。
尚灵冬对这里很满意。
她把包袱放在木床上,拎着木桶出了门,打算去附近的小河里打一桶水回来,把屋子洗刷干净。
经过她的一番努力,屋里变得焕然一新。
时间还早,她又翻过一座山,来到附近的小城镇,买了些食物和生活用品,然后回到木屋。
这回总算是有了安身之地。
尚灵冬以木屋为中心,布下阵法,防止被外界干扰。
她走到桌前,拿出“旷神心法”,平摊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看。
书上用黑色墨汁画着各种动作的小人,看起来还算简单明了,但小人下面的文字,就有些晦涩难懂了。
当她再次从书上抬起头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
尚灵冬把书收好,深深吸了口气。
她并不急于把书上的内容全部学会,如果想要做成一件事,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撤了阵法,推门走出屋子,目光瞬间被坐在台阶右侧的女孩吸引。
女孩年龄和她差不多大,长发披肩,只在发尾束了一条丝带,身上的衣裙没有繁复的花纹,更衬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
听到开门声,女孩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灵冬,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人了。”
尚灵冬同样惊讶:“阿濋,怎么是你?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阿濋站起来,拍拍衣服:“中午那会儿,我来这边采药,看到有个人影像你,就跟了过来。谁知走到木屋旁边,却被阵法拦住,怎么都进不去了。”
她指了指地上的竹篓:“于是,我先去把药采了,才又回来等着。就是为了确认一下,看到的人影到底是不是你。”
尚灵冬目光移到她脚边,地上果然放着一篓带土的草药。
她拉住她的手腕:“快随我进屋吧,我们进屋再说。”
阿濋点点头,背起地上的竹篓,跟在尚灵冬身后,走进木屋。
尚灵冬给她倒了杯水:“你家不是在离这很远的地方吗?怎么突然到这来了?”
阿濋叹了口气:“我爷爷病了,看了很多大夫,都说治不好。听说这里有位神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我就带着爷爷过来看病了。”
尚灵冬皱眉道:“你爷爷得的是什么病?”
阿濋道:“一年多前,一伙人来我家寻事,恰逢我不在家,爷爷和他们动起手来,身上挨了一刀。后来,爷爷身上的刀伤总不好,人也越来越没精神了。”
尚灵冬道:“那刀上可是淬了毒?”
阿濋道:“刀上倒是无毒,只是伤口比较深,可能爷爷年纪大了,不太容易完全恢复吧。”
尚灵冬道:“那伙人是什么来历?与你们有什么仇?”
阿濋咬着牙道:“不过是几个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山匪,只因我们不像别家一样,按月给他们交钱,他们就找我们的麻烦。”
尚灵冬皱眉道:“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阿濋道:“爷爷被他们伤了以后,我一气之下,烧了他们的老巢,杀了他们的首领,剩下几个跟班的让他们趁乱逃了,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尚灵冬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位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的神医,医治效果如何?”
阿濋沮丧地摇摇头:“目前不见好,还是老样子。先照着他开的方子喝一段时间药,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吧。”
尚灵冬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叫安心谷,那里住着一位神医,或许能治好你爷爷的病。”
阿濋眼睛亮起来:“真的吗?我今晚就和爷爷商量,去安心谷找那位神医。”
尚灵冬笑着点点头。
“别光说我了。”阿濋拉过她的手:“灵冬,距离我们上次分别,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时间,这期间,你过得好吗?”
尚灵冬脑海中浮现出这半年多来的遭遇。
她的生活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世界简直被摧毁又重塑。
她淡淡地说了句:“我很好。”
“那就好。”阿濋道:“你不是和你师父在一起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尚灵冬道:“我在山上待腻了,想下山游玩,师父懒得下山,我就自己来了。”
阿濋笑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尚灵冬垂下眼皮:“我也说不准。”
阿濋道:“遇见你可真好,以后不忙的时候,我就过来找你玩。”
“随时欢迎。”尚灵冬笑笑:“今晚留下吃饭吧。”
阿濋瘪瘪嘴:“今天不行,我还要回去给爷爷熬药,改天吧。”
尚灵冬道:“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不留你了,咱们改天再见。”
阿濋笑道:“改天再见。”
送走了阿濋,尚灵冬又坐回桌子旁,重新翻开“旷神心法”,一看就是一整夜。
两天后,阿濋再次来到木屋。
她垂头丧气地道:“爷爷说,安心谷太远了,他不想去。”
尚灵冬道:“路途虽然遥远,但只要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值得的。”
阿濋抬起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爷爷性格倔强,他决定了的事,别人再怎么劝说都没有用的。”
尚灵冬轻轻叹了口气:“正好我手头无事,一会儿我随你去看望爷爷吧。”
二人翻过一座山,来到竹林附近的小城镇。
尚灵冬要去集市买些水果,阿濋拦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走进阿濋和爷爷暂住的小屋。
屋里面积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窗边的窄床上,倚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老人见二人进屋,乐呵呵道:“阿濋,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阿濋笑道:“爷爷,她是我的朋友灵冬。”
尚灵冬摘下面纱,笑道:“爷爷,听说您病了,我过来看望您。”
老人想要下床:“其实没什么事,人老了,有些小伤小痛的,就不容易好。”
尚灵冬忙放下水果,上前扶住老人:“您不要起来,我坐一会儿就走。”
老人停住动作,冲阿濋道:“阿濋,给客人沏杯茶。”
阿濋应了声,转身去厨房烧水。
老人指指墙边的椅子,笑道:“你坐。”
尚灵冬依言坐下,开门见山道:“前两天,我跟阿濋说了,安心谷有位神医,或许能治好您的病,阿濋说,您嫌路途遥远,不愿去。请问您是有什么顾虑吗?”
老人摇摇头,笑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这个毛病,是治不好了。我之所以还跟着阿濋四处寻医问药,不过是想让她尽了想尽的孝心,若是将来我走了,她也好安然接受。”
尚灵冬心里一软,柔声劝道:“如果您把病治好了,能一直陪着阿濋,不是更好?”
老人笑道:“活到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阿濋长大了,我也活够了,不治了,不治了……”
尚灵冬见老人心意已决,没再说什么。
阿濋端着一杯茶,从门外走了进来,把茶杯递给她:“灵冬,喝茶。”
尚灵冬笑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聊了几句闲话,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阿濋家,她顺便拐去集市,买了些烧饼,之后就回到了竹林。
进屋布下阵法,拿出“旷神心法”,她又一头扎进书里,一边啃着烧饼,一边研究起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