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寄流年 第61章 地下之人

在沿着石阶往下走的过程中，尚灵冬一直在心里想象，石阶的尽头到底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可无论她想象的是什么，都不会与她此时此刻所见到的景象一样。

眼前是一片开阔而平坦的地下空间。

空地中央盖了一间木屋，木屋前有一片菜地，菜地里种着各种瓜果蔬菜。

木屋旁有一弯清泉，泉水汩汩地流淌，成为这静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顶部石壁上，有无数条天然形成的裂缝，阳光从裂缝里照射进来，照在木屋、菜地和泉水之上，使这里虽不似地面上那样明亮，却也并不觉得昏暗。

四人都惊异于眼前的景象，片刻愣怔之后，不约而同地走向木屋。

当他们走到木屋附近的时候，木屋的门被缓缓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身着粗布衣服，衣服上虽打了两个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在头顶处束成一个发髻，发髻上插了根光滑的木头簪子。

他面色平静地站在菜地中间的小道上，目光看向地面，缓缓道：“你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尚灵冬疑道：“你知道我们会来？你认识我们？”

男人没有回答，接着道：“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看来我今天是必死无疑了。我虽已看淡了生死，却不愿死在你们道宗派的人手里。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保证，一炷香过后，你们进屋，便可看到我的尸首。”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木屋里走。

尚灵冬急急道：“什么道宗派的人？我们不是道宗派的人，你也不必去死。”

男人转过身，抬起眼睛：“你们不是万长策派来抓我的人？”

“当然不是。”尚灵冬道：“我们不过是偶然发现了通往这里的石阶，在见到你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绝厄岛的地下还有人。”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歪着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尚灵冬。

盯了一阵，他似乎看不太清楚，又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离尚灵冬越来越近，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客景初右手按上佩剑，挡在尚灵冬面前，看向男人的眼神中已带了几分敌意。

男人却似看不到客景初一般，仍是越过他的肩头，盯着尚灵冬看。

突然，他张大了嘴巴，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颤抖，嘶声道：“夫人，是您来了！您还活着？”

尚灵冬听到这话，心头的疑云散了一半。

她绕过客景初，走到男人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

这回，男人彻底看清了尚灵冬的脸。

他激动地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朗声道：“旷神岛旧部武令深，拜见岛主夫人。”

听到武令深说出这句话，尚灵冬心头的疑云彻底散尽了。

她将他扶起，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是您口中所说的岛主夫人。”

武令深上下打量着尚灵冬，满脸疑惑：“你不是岛主夫人，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岛主夫人长得如此相像？”

尚灵冬沉声道：“我是她的女儿。”

“女儿？”白应笑惊得张大了嘴巴：“冬儿，你……”

客景初撞了白应笑胳膊一下，冲他摇了摇头，让他别乱插话。

白应笑会意，把嘴抿成了一条线。

武令深愣了片刻，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岛主和岛主夫人的女儿才八岁，而且已经被道宗派的奸人所害，你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女儿呢？”

尚灵冬目光闪动：“我当年被人救了，没有死，如今我已长大了。”

武令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觉得不可思议，道：“你今年多大？”

尚灵冬道：“十八岁。”

武令深掐指算了算，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也就是说，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年？”

尚灵冬点点头：“十年整。”

武令深开始前后踱步，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已经过去十年了吗？那件事明明就像是昨天发生的，我明明才离开旷神岛不过一两年。”

他突然立在原地，眼神警觉地看向尚灵冬：“你说你是岛主夫人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尚灵冬捏住脖子上的红绳，拽出玉佩：“这块玉佩您认得吗？这是我父母给我留下的。”

武令深眼中闪着泪光：“你果然没有说谎，你真的是他们的女儿！”

尚灵冬把玉佩放回衣服里：“如今您已能确定我的身份，可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您曾经是旷神岛上的人呢？”

“有的，有的。”武令深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布袋，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块令牌。

他将令牌捧在手心里：“曾经旷神岛上的每一名将领，都有一块这样的令牌。制作这块令牌的星空石，是旷神岛上所特有的，别处都找不到。”

尚灵冬接过令牌，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

令牌是长方形的，巴掌大小，通体乌黑油亮，像一块上好的墨玉。

但与墨玉不同的是，在它那浓厚的墨色中，嵌着大小不一、星星点点的蓝色透明晶体，使整块令牌看上去像是一幅星空图。

在令牌的左上角，刻着“旷神岛”三个字，令牌的正中间，刻着武令深的名字。

尚灵冬双手托着令牌，将它归还给武令深。

其实，她根本没有怀疑过武令深所说内容的真假。

一个独居荒岛地下、设置重重障碍把自己隐藏起来、遇到闯入者第一时间想到自杀的人，他还有什么理由说谎呢？

武令深接过令牌，又小心翼翼地收好，道：“如果不急着出去，就随我进屋喝杯茶吧，我这的茶虽不是什么好茶，却也勉强入得了口。”

尚灵冬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正好我也有几个疑问，需要您帮忙解答。”

武令深微微一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人随武令深进入木屋。

武令深用竹筒沏了五筒茶，每人一筒。茶香混合着竹子的清香，别有一番清雅。

尚灵冬喝了口茶，抬眸注视着武令深。

武令深道：“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就好，不用有什么顾虑。”

尚灵冬想了想，道：“当年旷神岛上的人都被杀害了，旷神岛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您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武令深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当年，家乡遭遇变故，我与同乡兄弟二人，一同离开家乡。”

“他满怀雄心壮志，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而我则喜欢过恬淡宁静的生活。于是，他拜入道宗派门下，我在旷神岛上安家。”

尚灵冬点了点头。

武令深皱起眉头，接着道：“在当年那场大战中，我重伤昏迷，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绝厄岛上了。我那位同乡的兄弟就倒在我旁边，他伤得比我严重得多，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他背着我，乘上他们来时的船，一路从旷神岛逃到绝厄岛的。”

尚灵冬微微皱眉：“后来您那位兄弟怎么样了？”

“我醒来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死了。”武令深闭了会儿眼睛：“我将他埋了之后，用水清洗了伤口，想找些野果填饱肚子，可不小心一脚踩空，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就这样，我发现了这里。”

尚灵冬思索片刻，道：“您知道旷神岛为什么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它去哪了？”

武令深微微摇了摇头：“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乘船出去找了很多次，可是原本应该是旷神岛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片汪洋。后来实在找不到，我也就放弃寻找，安心在这里生活了。”

尚灵冬握紧了拳头，颤抖着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道宗派为什么突然进攻旷神岛？”

武令深疑惑地望着她：“当年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虽说那时你才八岁，还只是个孩子，但总该有点印象吧？”

尚灵冬垂头道：“我被人救走之后，就失去了八岁之前的记忆，关于那件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武令深了然，缓缓道：“关于那场大战的起因，真是说来话长。道宗派有一名女弟子，叫宁光，有一天，她在旷神岛附近受了伤，向岛主夫妻二人求助。”

“岛主和岛主夫人好心收留了她，还给她安排了独立的住处，命人给她治伤。可她伤好之后，却还是赖在岛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尚灵冬瞪大双眼：“然后呢？”

“后来，我听岛主身边的侍卫说，宁光曾向岛主表明心意，愿意留在岛上给岛主做妾，但被岛主拒绝了，并对她下了逐客令。”

武令深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咬着牙道：“在宁光离开旷神岛之后，外面就传出了‘旷神岛岛主囚禁并玷污了道宗派一名女弟子’的谣言。”

这一刻，尚灵冬心中的困惑终于解开了。

她的喉头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又酸又痛。不管她怎么控制，眼睛里还是流出泪来。

她为宁光的无耻陷害而愤怒，为父亲的百口莫辩而心痛，为旷神岛上惨死的无辜百姓而悲恸。

正如她一直坚信的那样，她的父亲从来不是人们口中那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而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