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蛾 第12章 11 试探

有时爱的实质是什么，赵其常常想不明白。

如果何温英是爱她的，那为什么一个妈妈会贬低自己的女儿，从骨子里看不起她，会说自己的女儿是讨债鬼，认为她是她所有苦难的根源。

可如果何温英不爱她，她从未缺了赵其放学回家的每一顿饭，会供她上昂贵的补习班，出门前也会叫她穿秋裤，再厌恶豆豆也没有真的把它扔掉。

就像饭桌上这通猝不及防的电话，打破了本其乐融融的氛围。赵其费劲放下的心理负担，在看到来电页面时，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恐惧这通电话，怕接通后又是一句句扎在她心上的刺，怕此刻的美好被强行剥夺。

但她又隐隐期待这通电话，她怕妈妈真的不打来，真的不管她。

在赵其的手足无措中，秦玥率先从她手中拿过了电话，看了眼页面，毫不犹豫地接听，含蓄避开了离家出走这个事实，理由十分简单且让人无法拒绝：喜欢赵其，想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喜欢。赵其默默听着，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扒拉着早就没有菜的饭碗。

在心里偷偷将这个词重复了无数遍。

说来可笑，长这么大，她从未在任何人口中听过说喜欢自己，家人也好，学校也罢，她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不是哪个不可替代。

秦玥阿姨说喜欢她，那易安呢，是因为觉得她这个人很好，才主动靠近她，一次次地帮她吗？

才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宠物医院门口吗？

…………

晚饭后两人便各自在自己房间做功课，默契地谁都没打扰对方。

期间赵其的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脑子里总是浮现那张照片里的女孩，那个女孩的眼神，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还有现在的易安，虽相貌上和照片一点区别都没有，但总觉得哪里变了，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照片上为什么有那种印迹，易安为什么转学，是因为父母离婚？

还是在高阳一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考间，房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赵其去开门，看见秦玥拿着一套家居服，端着果盘站在门口，冲赵其温柔笑着。

“小其，不好意思打扰你学习了。”

赵其赶紧欠身让秦玥进来，脸庞微微燥热，“没有没有，不打扰的。”

秦玥放下果盘，将手里崭新的衣服放到赵其床上。

“我看你校服弄脏了，给你拿了一套我的衣服，不嫌弃的话，你今晚先穿这个，校服拿去给阿姨洗，明天早晨就能干。”

赵其低头看自己校服外套的下半部分，是今天和豆豆阿布玩，两只小狗的爪子蹬来蹬去留下的痕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来人家家里蹭吃蹭睡一晚上就算了，还要麻烦人家阿姨给洗衣服？

赵其受宠若惊，赶忙要拒绝，秦玥却在这时拉住了自己的手。

“不要总不敢接受，这些都不算什么的。你是安安的同学，来了家里也热闹，大家都开心，连阿布都非常喜欢你，我们还要谢你呢。”

赵其感动得无言，鼻子发酸，眼眶当时就红了起来。

可鬼使神差的，她却问了一句说出口就后悔的话。

“那易安还带过别的同学回家吗？”

秦玥明显地愣住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赵其会这么问。

而赵其心中警铃大作，此话一出，易安带她回家的性质就变了，从友好帮助同学愣是变成了某种独属关系使然。还暴露了她心中的天平偏向哪里，她那份不太能拿的上台面的，不纯粹的心思。

可她本意并非如此。

秦玥笑了，并没有赵其想象中的变了脸色，而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哦，你是第一个哦。”

答案又让她意外，但赵其不敢再让自己多想，忙感谢了秦玥一通，脱下了校服外套，手里捏着面料柔软的家居服。

秦玥出了房间关上门，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抬眼望见自己的儿子指尖夹着张卷子，靠在房门旁的墙上，看上去是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了。

易安直起身子来，跟着秦玥一起走了几步，确定房间里的人听不到，才抬头和母亲对视，眸中尽是坦然。

秦玥神色复杂地盯了易安几秒，似是无奈地轻叹口气。

“安安，妈妈一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但是，”女人声音软了下来，一瞬像是被抽光了力气，“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胳膊再断一次。”

易安低了下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放心，我有分寸。”

…………

清晨，阿姨上楼来喊他们俩吃早餐，顺便送来了已经洗干净的校服外套。

赵其猝不及防惊醒，神智在头顶环绕一圈才回到脑袋里。

她竟然一夜无梦。

从前不管深度浅度，她只要进入睡眠就必然会做梦，有时做的梦太深，一直睡着难以醒来，被何温英骂娘声喊醒后，头晕乏力，像干了一晚上体力活似的。

而现在身心舒爽，一点都没有刚起床时的身体不适和心里烦躁，反而期待起一会儿大家一起吃早餐，再和易安上学的情景。

出了房门，正碰上已经穿戴整齐的易安在楼梯口等着自己。

少年懒懒地倚在扶手上，闻声抬起头，冲着赵其淡淡地笑。

“早啊。”

“早安。”

丝丝缕缕棉痒悄悄在心底蔓延，也不知是早晨自然的泪失禁还是别的，她此时竟然有了泪意。眸中的水光清晰地映着此时的景象；易安的身影，连眼睛也要急着留住此时的画面。

因为赵其也知道，尽管这一夜没有沉重的梦纠缠，可她现实的梦要醒了。

…………

豆豆当然还是放在易安家，等着晚上放学回家再带走。

这样也好，她的梦虽然结束了，但是豆豆的快乐生活还可以延长一天。

今天起的稍晚了些，两人出了小区便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去学校。

其实对于易安上下学所选择的交通方式，赵其心中一直有疑惑，秦玥看起来不像是连接送儿子的时间都没有的人。

如果自作多情地说晚上坐公交是为了有时间给她讲题，那早晨，她似乎从来没见过那辆车出现在校门口。

赵其想起班里那几个一样的有钱人，每到学校放周假，他们家的豪车一定会停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而车的小主人也会大摇大摆地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下上了车的后座。

也许是仇富心理作怪，她一向都尽量让自己离这类人远一点，避免牵扯上什么关系，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融得进对方的圈子。纵然羡慕他们家庭的财富给他们带来的底气，可正是这底气膨胀导致的行事做派让赵其反感得很。

迄今她不觉得讨厌的反而羡慕着想靠近的，以前有许欣柔，现在是易安。

想起许欣柔，赵其翻开手机，找到消息列表中置顶的“阿柔”，点进去，尽是绿色聊天框，手指要向上滑好几下，才能看到对方的回复。

赵其心中升起淡淡的哀伤，脑海中播放起两人从前无限靠近的一幕幕，缓缓抬起手指，取消了置顶。

只剩下了易安。

两人走到校园时自觉一前一后地分开。赵其在前，易安在后，距离越走越远，直到她回头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刚进到教学楼，见到在大厅值日的同学，赵其愣住，猛然想起今天是她们组室外值日。

高馨和董怡的脸似乎又出现在面前，她呼吸一滞，空气又变得凝重起来。

好在现在已经没有落叶，分担区只有少许垃圾，可以速战速决，不会像以前总被加活到最后一个回班级，再被郝月凤阴阳怪气一通。

赵其的出现向来不被在意，反倒易安刚刚出现在门口，前排几个脑袋便蹭一下弹起来。

高馨一个眼神，组内其他人都自觉站起来去领清扫工具，她也贴心地给易安拿了扫把，在班级前面伸着胳膊，双眼亮晶晶，等着易安接过。

易安上前时冷冷扫了高馨一眼，目光的寒意让其瞬间变了脸色。然后自然地忽视她还僵在空中发酸的手，从她旁边拿起另一个扫把，出了屋。

高馨当着全班面被这么晾着，面色扭曲，连气息都要不稳。董怡就在后面，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着笑。

她恼羞成怒，将扫把放回又失了颜面，恰巧此时赵其送上门来，便粗鲁塞进后者的怀里，也不会在意扫把头直接戳到对方的肚子。

赵其吃惊，迅速扶正扫把，第一反应不是喊痛，而是看了眼校服那一片洗净的空白处，确定没弄脏才松了一口气。

面前的高馨盯着眼前略显慌张的人，微眯起眼，神色复杂。

冬天的室外值日虽冷，但是大家都不会像室内值日时那么排斥，很少有人缺席。毕竟冬天活少轻松，基本就是在大家早读的时间给自己一个遛弯放松的机会。

易安和几个男生在前面已经开始捡起了垃圾，有他们在，女生们基本可以放心地划水，特别是有高馨的小组。

赵其显然不想和这些女生叽叽喳喳混在一起，她故意加快了脚步走得前面一些，处理男生们粗心留下的一些小碎屑。

刚没扫几下，肩膀突然搭上来一只手，那手沉得很，压得她一瞬差点没站住。

紧接着是熟悉的甜腻香水味，还有那张精致美艳的，透着冷意威压的脸。

“赵其同学，”高馨幽幽开口，诡异得让人汗毛竖立，“你用的什么洗衣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