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纪黎抬起了头来,将她放开,看了眼她通红的眼睛,道:“傻子,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
“你在冒犯我!”沈青杏红着眼睛道。
他轻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道:“是啊,我在冒犯你。”
他下了她的榻:“那……还有别人像我这样冒犯过你么?”
“只有你这个混蛋!!!”她抄起床上的一个绣花枕就朝他扔了过去。
卫纪黎被砸中不怒反笑,他接住那个枕头,又给她扔了回来,笑着说:“好了,你现在可以喊救命了。”
“但我赌你,不会喊。因为……”他眼睫轻眨了一下,歪头浅笑,“你舍不得我。”
言罢,他就笑着转身离开了。
沈青杏气得想锤墙!
她那是舍不得吗?
她是根本不敢喊,她难道要把全府的人喊过来,告诉他们缇春司的卫大人刚刚把她按在床上欺负吗?
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拉开衣领,看了眼那个齿痕,愤怒地又骂了几声。
卫纪黎离开沈府后,朝着缇春司走去,他拿出一枚碧绿的玉耳坠来,在月色中摇晃,痴痴呢喃:“傻子……你舍不得我的,对么?”
不然,为什么这两年都没去报官呢?
“大人?”侍卫迎上来,看到他手里的耳坠不由一愣,大人怎么会有女子的贴身之物?
卫纪黎将耳坠用一块帕子包裹起来,包得极为细致,然后收回了衣襟内,这一番动作更是看呆了侍卫。
卫纪黎朝着缇春司大门走了去,看到那里站着一排被救下的小少年,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人身上,那个正是先前被他买下的少年。
他瞥向他的一双腿,神情逐渐变冷,手指向他道:“把他的腿给我砍了。”
“啊???”
侍卫一惊,吓得差点跌倒。
卫纪黎踏上了台阶,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唇红齿白地笑容:“跟你开玩笑呢。”
侍卫惊魂未定,头冒虚汗,心道:大人,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
这个案子,因为卫纪黎抓了一船的人而炸翻了天,这几日,不少人给他递拜贴,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悄悄将人放出去。
卫纪黎通通拒了,即使是朝中大官,也一丝面子没有给。
连着撬了两日谷老板的嘴,撬出了不少人的名字,他忙着抓人忙着审人,一时便将将军府的少女抛在了脑后。
沈青杏生了好几天的气,她每日对着那只白狐骂卫纪黎,一天骂个几十遍,也仍不消气。
魂断聆一直没给她回信,她有些慌,心想要不要再写一封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写,就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中,如今频繁的召见,令她的爹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临走前,他拍着她的肩膀说:“阿杏见到皇后娘娘要遵规矩,不可以胡闹,嘴巴甜一点,知道吗?”
“嗯。”
进宫后,皇后也没说什么事,只是让她陪着去御花园散步。
皇后娘娘细长的丹蔻抚上一朵芍药,轻嗅了嗅香气:“轻轻今年要满十七了吧?”
沈青杏一愣,终于要来了么?
她回道:“再过两月,便是轻轻的生辰了。”
“如花的年纪,正是青春韶华,本宫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怀上韫儿了。”
沈青杏没接话,手指握着一根花枝,去玩弄树干上的一只小蚂蚁,脑中又钻出了一个问题,当年爬进她衣衫里的那只虫子,到底是它自己爬进来的,还是卫纪黎放进来的?
“小蚂蚁……”她嘻嘻笑着,“别跑。看我不把你捉住,烤成黑酱。”
皇后见她与一只蚂蚁逗趣,暗暗拧了下黛眉,傻子就是傻子,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在宫斗中存活下来?
“轻轻,太子自从从云麓山回来后便受了风寒,好几天没出府了,你待会儿带点御膳房新做的鲜花饼,替本宫去看看他,可好?”
沈青杏爽快地应下了。
她与侍女二人一同出宫,今日阳光灿烂,可惜她却运气不好。
远远的,一个高瘦的身影向着这边走来,这是一条直道,一边是巍峨的宫殿,一边是白玉的栏杆,可以说是避无可避。
卫纪黎是进宫来面圣的,没想过会遇上她,少女从满地金阳中走来,一张脸晒得有些红彤,目光闪烁飘忽,似是不敢看他。
沈青杏一看到他就浑身不自在,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拉了一下衣领,她脖子上的咬痕仍未散去,今日来见皇后娘娘,她特地将领子拉得很高,就是怕人发现那个痕迹。
少年今日穿着绯色的官袍,宽大的袖口如云摆动,镶玉珠的鹤纹蓝底腰封将劲瘦的腰肢束住,修长的两条腿朝着她这边迈来。
大昭的官服一直很好看,配上卫纪黎那张妖孽的脸,点缀着绚烂的阳光,整个人就像是玉雕的一般,任谁见了也得夸一句好看。
在经过他身边时,少年驻足,桃花眼斜睨过来,似狐狸一般的眼睛,平添了几许风情。
婢女书云正欲曲膝行礼,可是却听到自家小姐张口怒吼:“看什么看?再看本小姐戳瞎你的眼睛!”
书云备受惊吓,差点晕厥过去。
沈青杏这话是对着卫纪黎骂的,她一个人在府里对着狐狸骂了好几天,今日总算是有机会对着真人骂了。
她本来想装谨小慎微的,可是那是正常人的反应,她一个傻子,傻子的世界哪有什么谨小慎微?
他欺负她,她就要骂回来。
书云拉了拉她的衣袖,身子狂抖:“小姐……”
那可是卫大人啊!!!
不是你戳他眼睛,而是他戳你眼睛啊!!!
你就是有十双眼睛也不够他戳的啊!
谁知面前的大人不仅没生气,反而还在笑,仍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沈青杏不爽,想想还是咽不下那晚的气,故意恶心他道:“大人没见过像本小姐这样的天仙么?怎么像个恶狗一样走不动路了呢?”
在她眼里,他就是疯子、恶狗,咬的牙齿印好几天都不消。
书云两眼大惊,小姐怎么敢骂卫大人是恶狗?
不要命了吗这是?
卫纪黎正要启唇回她的话,可是她却摆摆手,转身走了,“本小姐不与恶狗废话。”
她将他的话送还给他。
不是他自己说的他不与傻子废话么?
那好。
以后两人就这样交流。
不准对话。
书云战战兢兢地给卫纪黎行了个礼:“大人,我家小姐她不是有意的,还请大人不要往心上去,宰相肚里能撑船,别与我们小姐计较。”
书云追着沈青杏跑走后,一声爆笑从旁边的殿门传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纪黎循声看去,那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六皇子赵意,一个是兵部侍郎程佑安。
发出那声笑的人,正是程佑安。
那人很年轻,二十出头,一脸稚气,笑得露出了一排白齿,凭着家里有位受宠的皇妃,当上了兵部侍郎这个职位。
卫纪黎冷眼扫去时,他立即收住了笑声,但仍忍不住揶揄:“三小姐真是个人才!卫大人,你竟然都不把她抓进缇春司大牢里去,好好教育一下。”
卫纪黎脸色难看,摆袖离去:“本官不与傻子置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程佑安又发出了一声爆笑。
他拍了赵意一下:“殿下,想笑就笑,憋着干嘛?”
赵意再也绷不住,嘴角也弯了起来。
*
太子府
书房内,赵韫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而他的对面,还有一人,乃当朝丞相郎钲,也就是他的舅父。
郎钲面色铁青,端着茶杯的手用力握紧:“这卫纪黎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赵韫脸色也不好看:“舅父,他现在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仰着父皇这座大山,他自然是看不上旁人的。”
“这次,他一抓就抓了我们这边好几个官员,那些都是我为殿下苦心扶植起来的,有一个跟了我快十年了,我本想派人去疏通疏通关系,可没想到卫纪黎一条路走到黑,谁也不见。”
赵韫感到有些恶心:“这些人明明知道父皇不喜欢男男之风,为什么非要去碰?多大一把年纪了,半个身子都要入土了,还喜欢玩这些,我真搞不懂男风就真的那么有吸引力?”
“不过是猎奇罢了,此次的事,重不在男风,而在于私自买卖流民,如此动摇民心社稷之事,陛下肯定是不会轻饶的。”
边关在受苦,众多流民等着安置,可是京城里这些权贵们,却将流民买回去狎乐,百姓们知道了肯定会闹的。
郎钲接着又说:“上次礼部令牌的事,殿下你险些就入了卫纪黎的圈套,陛下不喜结党营私,若是知道你帮礼部尚书的事,恐怕会引来他的猜忌。说起来还多亏殿下机智,以受冻着凉为理由避开此事风波,还有将军府那丫头……”
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要是她早点告知你令牌的事,李知栎也不会被抓了,那丫头当真是没用啊。”
“舅父,阿杏她脑子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此事怨不得她。”
“殿下,你……当真要娶她?”
就在这时,屋子外面响起了少女亮丽的声音。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管家追着她哄:“太子在会客,三小姐你小点儿声,我带你去别处等太子,好不好?”
沈青杏被哄走了。
屋子里,赵韫回答道:“又不是做正妃,无碍的。”
*
沈青杏没等多久,赵韫就过来了,他脸上挂着百年不变的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小青杏怎么来了?刚刚与舅父多聊了几句,小青杏有没有等得不高兴?”
他这人,从来皆是如此,总是很虚伪的温柔,可那个时候,她却看不穿他的这种虚伪。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君子有匪,如琢如磨,她曾为这种如沐春风动过心。
“真不高兴了?怎么不说话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不高兴。太子哥哥,你看,这是宫中新做的鲜花饼,皇后娘娘让我给你带来的。”
她将桌上的食盒打开来,拿起一块玫瑰鲜花饼递给他:“太子哥哥,你吃。”
赵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鲜花饼,细嚼慢咽:“别叫我太子哥哥了,叫我子宜哥哥吧。”
沈青杏手中的饼差点掉下去。
子宜是他的字,上一世她都是唤的他子宜哥哥。
她没有叫,而是反问:“为何要叫子宜哥哥?”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说:“因为,子宜哥哥想让你嫁给我。”
这下,她手中的鲜花饼是彻底掉下去了。
上一世,就是这样沦陷的吧。
那一天,她心脏狂跳,满心欢喜,可是今天,她却无半点波动。
“你,想不想嫁给子宜哥哥?”
她垂下了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就好好想想,这两年你不在长安,我其实一直都记挂着你的,往后,你多来太子府玩好不好?”
她垂着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了会儿,她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今日的诗文还没背呢。”
说完,就转身跑了。
赵韫只当她是害羞,并未多想,高声道:“那你背完诗好好想想这事。”
沈青杏跑回了将军府,这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前世,当时将军府与东宫结亲,京城里不少人艳羡,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成亲之前,她也曾满怀期待,以为自己嫁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郎君,太子对她的种种好,都让她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可是,成亲那天,山匪作恶,她被山匪掳走,那些人怨恨朝廷,抓她走是为了泄愤,他们想要玷污她,让她成为皇家的耻辱。
虽然他们没有如愿,但是这事还是成了赵韫心上的一个结。
那晚,卫纪黎将她送回太子府,赵韫把她抱回了婚房,对她说:“好好休息。”
这一休息,就休息了三个月。
他三个月都没有同她圆房。
后来,有一天,她打算去找他,可是走到书房时,却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淫词艳语,而房间里的人是他和王曦瑶。
那一刻,她如坠冰窖。
她不理解,他们才成亲三个月,为何他就变了心?
难道就因为她被山匪掳走吗?
丢了他太子府的脸?还是嫌弃她?
“太子殿下,曦瑶伺候得可还满意?你什么时候迎曦瑶进门啊?”
“满意,自然满意,曦瑶是最懂本殿下的心的……纳妃的事再等等,本殿下绝不会苦了你的。”
“那太子殿下是更喜欢太子妃,还是更喜欢曦瑶?”
“各有不同,这怎么好选呢?此时此刻,本殿下当然更喜欢曦瑶了。”
“那殿下……打算何时与她圆房?”
后面的话,沈青杏没再继续听,她麻木地走回了自己房间。早在嫁入太子府前,她就知道太子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三宫六院,妃嫔无数,她作为太子正妃,应当大度。
可是,她还是生了怨气。
这三个月来,他不仅没有来关心过她,甚至还和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
曾经对她说过的喜欢,转身就对别人说,这样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后来当他来与她圆房的时候,她冷脸拒绝了他,赵韫不高兴,两人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
自那以后,赵韫也不来找她圆房了,府里进了一波又一波的美姬,两人互相生厌,表面上还要维持相亲相爱,他们终于活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貌合神离的夫妻。
直到很久后,她才知道赵韫那时候不来找她圆房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被山匪掳走,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卫纪黎。
那天卫纪黎救下她时,她衣衫破烂,**几乎被他看光了,赵韫视卫纪黎为死对头,新婚妻子被死对头看了,他心中愤怒,又因为卫纪黎是个断袖,他觉得被断袖碰过的她恶心,所以才迟迟不想与她圆房。
终究要论起来,还是不够喜欢她罢了。
*
长安城中有一座阁楼,名唤聆雨楼,这里原本是一座戏楼,但几年前戏院的人搬离长安,此处便成了一座废楼。
子夜时分,一袭黑色夜行衣的少年飞入了阁楼中,里面掌着一盏微弱的灯,有一个同样黑衣的人站在里面等他。
“看到一封有意思的信,人家点名要你。”
卫纪黎接过他手中的信,却不急着打开,问:“没别的事了?”
“对啊,你还想有什么事?”那人笑着打趣,“怎么?太久不杀人,手痒痒了?”
自从他入了缇春司后,接到的任务确实变少了很多。
林七雪拍拍他手中的信,意味深长地笑:“如果你真想杀人,那就去让楼主同意你杀这个人。”
卫纪黎打开了手中的信,取出里面一张白色信纸来,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他快速浏览完,神情讶然:“杀太子?”
“对啊。”林七雪笑着说,“写信这人真有胆量,竟然敢把谋害储君的事如此大胆地写在纸上,而且他写得一点都不手抖,在下当真是佩服啊。”
然而卫纪黎却盯着那封信失神,上面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