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里的画面变作了一片深蓝模样。
“那是什么地方?”松吾与谢自强坐在郡王府偏房的门前,抬头看着,“像是水里。”
“是海底。”谢自强说。
松吾有些好奇:“天上也有海么?”
“或许。”谢自强瞥了他一眼,“你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没听殿下说过这些?”
松吾安静地摇摇头:“殿下很忙。”
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太子府的,公主府的,北疆边境的……这几日松吾总会想,放下一切白日飞升,他们殿下或许就不用那般辛苦。
他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天上的画影多了一个身影。
身旁的谢自强却瞬间绷紧了身体,他紧盯着天上画影,低声道:“鲛人。”
“什么?”松吾回过神,正与那天上鲛人对上视线。
那鲛人生得极美。蓝眼雪肤,长发如藻,正对着他们微笑。那一头及腰的长发随波荡漾,腰腹以下墨绿色的鱼尾上,缀满了珍珠与宝石。她随意摆尾,就有万千光华闪耀。
大大小小的鱼从她身边穿过,她不畏不惧,比鱼更加自在。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松吾看向谢自强,“竟是真的?!”
“我未见过。”谢自强神色恍惚,“许是运气不好……”
这世上若当真有鲛人,那些传说……是真的吗?南海之外……如果他们的船队能一路行至海的尽头,又会看见什么?
谢自强脑中念头一个接一个。
他甚至想起了自己那几船的宝物,还有殿下命他寻回来的植物与食物。若朝廷知道海的那边有鲛人的财宝,朝廷又会怎么做……?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宫中的方向,心中格外期望他们的殿下能从那个地方再一次地走出来,告诉他往后的路应该如何走。
这一刻,他的心情与刚刚下朝的朝臣们奇异的达成了一致。
这天上明瓦亮起来时,王公公刚喊过退朝不过几息。大臣们甚至都还在殿上没有退下,天上就起了波澜。
先前云中郡王还在镇抚司狱时,他们的陛下心情就不够愉快。这几日明瓦没有动静,陛下的心情眼瞅着也没什么好转。
众大臣每日上朝都上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去镇抚司狱的倒霉蛋。他们既没云中郡王那样的出身,也没蔺指挥使那样的情分,进去一趟恐怕就没法子竖着出来了。
好不容易这几日朝中、天上都没什么大事,平平静静的又熬过了一天。那天上的明瓦,就亮了起来……
看着云中郡王活动,他们心中没什么想法。
看见小白龙吞云吐雾,天上有神仙,神仙豢养着龙,这都是早已知晓的事情。
可再看见鲛人,不少人心中就开始嘀咕了。南海鲛人可与天上神龙不同,这是凡人也能遇见,可以获取的财宝……云中郡王给他们看鲛人,是个什么意思?
还未等他们想明白,天上明瓦突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政书之祖、史书之源,今日我们所见的,就是《尚书》。”
他们齐齐抬头,就见那身着古怪服装的云中郡王随手推开了一道门,门后两侧却是形如星轨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色书籍。
在最前方,却赫然漂浮着一本《尚书》!
那云中郡王看了看,走到旁边的一座白色小台上随手一点,那两侧星轨书架就这般动了起来。下一刻,一本《尚书》便从空中落于景长嘉手中。
大殿之外,群臣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随即又克制住内心的震撼,细细观察明瓦。
只见那那最前方的书册之下,坐着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有男有女,均是童子打扮。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最前方与云中郡王一般短发,也一般古怪打扮的男子。
最前方的男子翻开一本书,便有一串字迹从那书中飞出,立于人的两侧。
“小朋友们,知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呀?”
“知道——”稚嫩的声音齐呼,“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是的,这是来自龚自珍先生的《已亥杂诗》。我们今日所讲之书,与九州有关,也与万马齐喑有关。它是最早的书,是最古老的历史文集……”
“这怎能给女娃娃讲尚书!”有礼部大臣浑身颤抖,“胡闹,胡闹!”
在他看来,小仙童们识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有神仙不识字的?不识字,又如何倾听信徒的心愿?
可怎么能给仙童……特别是女童,讲《尚书》!
那是政书!不是什么哄娃娃的玩意!仙女要看书,也应当去看《女诫》《内训》以更好的引领信众,而非是这般、这般……
大逆不道!枉为人臣!
不对,云中郡王早已脱胎换骨,白日飞升。这人间律法恐是管不住他……
那礼部大臣越想越是愤怒,眼花头昏地伸手狠狠指着天上明瓦,嘴一张就仰头倒了下去。
“哎,哎——张大人?张大人!”
“张大人昏了!叫太医,快叫太医!”
这般混乱自宫中一路蔓去京中。
那些在茶楼酒肆里清谈的书生们,先前还在为千秋绝色的鲛人吟诗作赋,此时却又已经甩着纸张呜呼哀哉了起来。
《尚书》岂是小儿可读?!那天上神仙行事,竟这般不知分寸!
便是天孙娘娘都得织布纺纱,那些小小女童子,不去修习女德女工,竟看起《尚书》来了!她们的身份还能比天孙娘娘更高?难不成还想引导凡间女子也一同参政?
真真是离经叛道!不知所谓!
书生们凑在一块,越说越是冒火,竟都有人开始高呼要去云中郡王府前抗议。
这话一出,众人还未来得及响应,却见一群金甲长刀的缇骑快步跑了过来。领头的指挥使骑着黑色大马,双眼冰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是谁在聚众闹事?”蔺获冷声问。
青袍书生们浑身的火气都被他一眼浇灭,众人战战兢兢不敢答,只有余光去看那想要围攻云中郡王府的年轻书生。
蔺获懒洋洋地一挥手:“带回去。”
书生来不及喊冤,就已经被金甲缇骑们捂着嘴带了下去。
“诸位得云中殿下青眼,得已以凡俗之身一窥天上神仙事,此乃大幸之事。”蔺获朗声道,“既是幸事,就莫要让它变做坏事。”
青袍书生们垂首道:“……大人所言甚是。”
不管他们心中如何做想,到底是安静了下来。
那茶楼老板垂眼擦着桌子,等蔺获一走,就不大不小地说了句:“能识字念书是多好的事?这般好事,谁家不想呢?”
“是啊。”其他茶客纷纷道,“只可惜天上神仙人人都会识字,云中郡王恐怕也想不到这个。”
“多认几个字,便是去当账房先生,都要多得几文钱哩。”
“我家那是没这福气。但凡那小子是个读书的料子,我就是拼死了也要供的……”
……
景长嘉也没想到,今日的科技馆小课堂居然会给孩子们讲《尚书》,但是无所谓。甚至……《尚书》指不定比前几日的科普活动还要更合适一些。
弘朝的读书人要考科举,要学四书五经……《尚书》能给他们的震撼,远比各种人体科普和学前将诗要多得多。
他想着今日直播能掀起的波澜:“系统,能量获取如何?”
系统看着不停涌入能量的能量库,瞬间报出一串数字:“经计算,本次可获取能量会比上一次多出54.9%。”
“那应该效果不错。”景长嘉笑道,“他们是不是很生气?”
“今日的情绪关键词,却有‘暴怒’字样。”系统说,“但你无须理会他们,他们伤害不了你。”
它这话虽然是在安慰,却再一次的提醒了景长嘉,它们并不在乎能量来源世界。
所有的情绪都是能量,而所有的能量都是被需求的。
可他是人类,他得清楚的知道自己每一次直播会掀起多大的风暴。他不能以旁观者的心态把这当做一场直播游戏。
景长嘉暗暗提醒着自己,上了空轨后,就站在角落里细细整理着接下来的计划。
等到他回家,一开门就对上一张愤怒的脸,他才甩空了脑子里的工作,笑眯眯地问:“谁惹我们小恒生气了?”
“你!”杨恒跳起来,“你乱跑什么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啊!”
“我知道我知道。打一个没问题,打两个差点劲儿。”景长嘉含笑道,“下次叫你一起?”
杨恒简直被他气笑了:“叫我一起,两个人一起被舅舅打断腿是吧?”他上上下下扫了几眼景长嘉,确定他哥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才又哼哼道:“去洗手换衣服,我去热饭了。”
景长嘉乖乖听话去洗了手,又换了一套居家服。
他今天走的时候,原本有打算叫杨恒一同。可等他从书房出来,却发现杨恒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原本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可这段时间他医院陪房,又跟来家中盯他哥吃药锻炼,平时还有培训班与预习课要上。一个暑假下来,确实把他累坏了。
杨以恒像杨恒这么大的时候也很累。
那时候杨以恒刚刚登基,景长嘉自己也刚加冠成人,堆积物山的政事当头砸来,砸得他们整夜整夜的不敢睡。
那段时日熬啊熬,熬到后来连与朋友喝杯茶的功夫,人都能睡过去。那时候最想的,就是能有个机会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所以景长嘉凝视着杨恒许久,回屋找了条空调被给他搭上,到底没舍得叫他起床。
不过嘛,现在他们随时都能睡个安稳觉,就是不知道今天这场直播之后,杨以恒睡不睡得着。
管他呢。景长嘉想,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要熬。今天这点小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景长嘉:你睡不着?看我干嘛,起床批折子啊。
杨以恒:…………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搜神记
这是鱼婶婶小可爱的深水加更~啵啵大家~我们明天十二点见=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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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