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十一年 第8章 天津

火车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让人失望呢，韩梅草草吃完午饭，小憩一会后继续投身于翻译事业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

在现代，韩梅的英语是她所有文化科里最差的，也是大学课程里最拖绩点的，但是放到现在，她居然在搞翻译。

有点玄幻，有情理之中。

她在这个时代继承了原主的身体，金钱，家庭。

无论如何，她不会过得很差，她可以依靠原主留下的钱在北京买个小房子，省吃俭用，再不济找一份接线员或打字员的工作，隐姓埋名躲一辈子。

或者她可以回到上海，原主的父亲在这桩婚事告吹之后也总能为她寻得第二个对象，她可能会嫁入一个不如原主家庭的小豪门，和一个没有灵魂共鸣的人发生关系，可能还会生孩子，最后在战火纷飞里丧命或在租界里苟延残喘。

可我好不甘心啊，韩梅想。

灵魂的孤独是没有办法掩盖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还可以像一条咸鱼一样生活，活得不好不坏，永远在平均线上徘徊。可现在是民国，在这个文盲率最高可达95%的时代，凭借她现有知识和原主的背景，她可以做到比现代的自己更有意义的事情。

“对不起，我没办法完成你的梦想了，我不会去考北大”，这句话是对原主说的，韩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穿越，但她很抱歉，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原来在这个身体里的那个勇敢的小姑娘，应该会过得很好。

韩梅想起以前在现代时看到的一句话，“我们很多人都以为保持住低姿态与低**，就可以抵销生活的困难，但其实那只是生活在打盹而已，它要吃你的时候，不会管你是什么姿态。”

“我们全然自由，我们也全然不自由。”

她不想再像现代一样，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时代洪流滚滚，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可是她想成为这个时代里努力和挣扎的一部分，就像那些近代建筑所凝固的姿态一样。

前路渺渺，漫无天光，看不见未来，也不愿意停在当下。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想了很久，外面的天又黑下来，景物也开始变换，有两个站距离很近，到天津了。

韩梅的晚餐继续吃李子，在天黑透后，又有人敲门了，是乘务员提醒她马上要到终点站了。

津浦铁路的终点站是天津东站，又称老龙头火车站。当年慈禧的龙头火车曾在这里停留，又因为对慈禧的尊敬而加上“老”字。

韩梅下车的时候人走的差不多了，但她看见了顾徘之，眼镜先生戴上了眼镜，拎着行李箱好像在等人。

但打招呼对于韩梅来说是件挺困难的事，所以以前每次遇见熟人要么装作没看到，要么是别人跟她打招呼。

韩梅底下头，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刚走出一步，就听到顾徘之的声音，“韩小姐！”

顾徘之走过来，“韩小姐，你走错方向了，这边才是出站方向。”

有点尴尬，韩梅还是第一次遇到装作没看见却被截住的情况，她干巴巴地说：“哦，是吗？我不知道”。

顾徘之笑眯眯，“走错是很正常的，火车站的标识不多，我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还险些走失了”。

韩梅心道你走失了才好呢，笑笑笑，有什么好笑。

“整天笑眯眯的，你的肌肉不累吗？”

顾徘之明显顿了一下，他挑了挑眉，“肌肉？看来韩小姐博物学得很好，随口就能说。”

韩梅一僵，尴尬，她不知道现在民国的教育到了什么程度。

算了，还是转移话题吧，“你叫我干什么”。

“韩小姐转移话题的能力不怎么样嘛，肯定没有你的博物学得好。”

韩梅。。。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jpg

“是这样，我很认真地反思自己，之前有看轻韩小姐的地方，还请韩小姐多多担待。”

韩梅挑挑眉，“嗯”。

顾徘之又继续补充，“但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欠韩家的情，所以还请韩小姐告知我你的目的地，我送你去，我也不会向韩伯父透露你的行踪”。

很绅士，言如其人。大家都逃婚，相当于双方都反悔，其实互不相欠，加上韩家坚持不退，无非是想把她嫁出去，而且顾徘之说的是“欠韩家的情”，一纸婚约把他绑定，失去自由又怎么会欠情。他既没有一走了之或者装作不认识，也没有直白说“我觉得我欠了你”，而是用了很委婉的说法，说到底不过是想用一个更好听的理由照顾一个女孩子。

“谢谢你，其实你大可不必。”

顾徘之没有说话，韩梅仰头看他，他还是在笑，是很浅的笑容，一点不让人觉得轻浮，反而让人觉得很诚恳。

空气陷入沉默，突然月台上的一盏灯灭了，顾徘之的半张脸陷入黑暗中。

韩梅先打破沉默，“钨丝断了”。

“韩小姐会修吗？”

“把它拧下来，摇一摇就好了。”

顾徘之走过去，那盏灯装的不高，他伸手把它拧下来，递给韩梅。

韩梅结果，先看了看灯丝，把它拿在手上摇了摇，确定里面的钨丝又接上了，递回去。

顾徘之把灯泡拧回去，灯泡比原来更亮了。

“韩小姐，为什么灯泡会更亮呢？”

仿佛回到课堂，“钨丝就相当于一段电阻丝，在恒定的电压下，电阻丝变短，那么经过电阻丝的电流就会变大，电功率增大，所以灯泡更亮了”。

“韩小姐的功课真的学得很好”，顾徘之没有走回来，一直站在等下，整个人都陷入橘黄的灯光里。怎么说呢，让人觉得特别民国，好像透过某一张旧照片看到了他。

真好看啊。

“可是韩小姐，我有一些疑问？我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里拜访的时候，令尊对你的理科成绩很头疼，令堂还因为你的物理不及格打算给你请个家教，但现在我看韩小姐的理科常识有点出人意料，像两个人。”

他好像有点怀疑，但原身的日记太简短了，就写了不相识的人来访，没写谁来谁没来，“常识而已，不足为奇”。韩梅尽量缩短自己的话语，民国的人说话比较文绉绉。

“寂静在喧嚣里低头不语。”

啥？

顾徘之就看着她，眼神定定，韩梅忽然有点心慌。

“你忘了吗？”

“寂静在喧嚣里低头不语，沉默在黑夜里与目光结交，于是，我们看错了世界，却说世界欺骗了我们。”

“你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诗句，韩小姐，你忘了。”

“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而已。”

“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会忘事的，韩小姐这一路去哪？”

“不去哪，随处逛逛。”

“那韩小姐还是早点回家的好，外面不太平，租界巡捕又不作为，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说不准就遇上抢劫，令堂令尊肯定不放心，我也过意不去，不如韩小姐同我一路去北京，北京也挺好玩的。”

韩梅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不是身处治安良好的大都市，晚上九十点钟公交车上还挤满了人，她不知道路，不知道最近的旅店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

现在她眼前有三条路，第一，越过顾徘之夺路而去，可能会被他揪回来，并且行踪会被顾徘之通知原身的父母，然后会拥有退婚，再订婚以及结婚的未来。

第二，选择跟着顾徘之一起走，走到火车站大门时趁夜色夺路而逃，虽然行踪可能被透露，但是你有一定几率成功逃脱。

以上两个解你都可能在路上遭遇抢劫，或者在租界林立的天津迷路，甚至有可能莫名其妙被逮进巡捕房。

第三，你跟着顾徘之前往北京，但是目前不知道他要干嘛以及要干多久，最后可能仍然会被送回家。

这是一个无解问题，但选择第三种解法卷面大概更漂亮。

“那，去北京吧。”

无家可归，无路可走，无处可去，韩梅简直遇到了人生中的最难境界。

“车在外面等着，走吧”，韩梅和顾徘之并排向外走去，顾徘之像是将就女子的步速，故意走得慢些。

走出二十来米，顾徘之落后一步，韩梅听见他喊“怀瑾小姐”。

站台上的人少，但两人前后都还有行人，韩梅以为顾徘之遇见了自己的朋友，停下来等他，过了十来秒，后方也没有传来说话声，正打算回头看看，她突然想到，民国的女子，好像是有字的。

韩梅艰难地转过身，“那个，没听清楚，你在喊。。。我吗？”

“韩小姐是没听清楚还是忘了，韩小姐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吧？”

这题我会，“当然”。

顾徘之盯着她，韩梅咬着牙，“韩如眉”，过往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这三个字这么咬牙切齿。

“那你的字是什么？”

“怀瑾？”

“是璇瑾。”

“是吗？”，哦嚯，凉凉。

“是的，所以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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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