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韩梅也没有闹钟,但第二天醒的格外早,睁开眼时,天才刚亮。
房间里的窗帘有两层,一层厚一层薄,韩梅睡前只拉了薄的一层,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致。
后世中国邮局这样的话,“五千年中国看西安,一千年中国看北京,一百年中国看天津”,足见天津在民国时期的地位。
天津与北京比邻,在明朝时被称之为“近卫”,后来清朝洋务运动,也是在天津大肆兴起,最早的舶来玩意,往往都起源于此地。
北京最为明清两朝首都,文化底蕴自然不必多说,即使后来国民政府把把南京定为京都,剥夺了北京的“京”,使其改称北平,北京依然是群英荟萃之地。天津一来占了北京文化和人才的便宜,二来又是通商之地,最鼎盛时九国林立,比之最为纸醉金迷的上海,又多了几分质朴传统。天津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真正的中西合璧。
天津本就不大,市区就更小,租界都挤在一起,只靠街道划分。从窗户望出去,英租界道路平整,两旁是绿植和路灯,道路的宽度,与现代差不多,天刚刚亮,外面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静悄悄的。
韩梅望着窗外,陡然生出一种哀戚来,眼前如此平静,却总让她想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词句,这样的安静不过是所谓的上层社会在彻夜狂欢后的短暂歇息。
现代有一段时间在疯狂批判“民国范儿”,其实可以理解。民国阶级之悬殊,仅靠个人力量几乎无法逾越,有的人饥寒交迫,冻死路边,有的人纵情欢歌,声色犬马。在巨大的阶级差异之前,面对那么多人的死亡和被压迫,而对可能仅有百分之一的人能享受到的所谓“民国范儿”而产生缅怀,表现出的无疑是“何不食肉糜”的冷漠。
可当韩梅真正身处这个时代,真正享受到了所谓上流服务,忽然就明白了上流人的尴尬。
她并不是想帮剥削阶级洗白,而是这个时代身不由己。
探讨一下有言论大肆批评工厂剥削童工,如果没有工厂,孩子的命运就会更好吗?不会。家庭无法承担对孩子的抚养,但可能出于对家务的分担,生活的发泄,重男轻女的思想,老百姓几同于无的性知识,孩子的数量只会有增无减。
如果没有童工,孩子们会怎样?男孩子可能会被家里留下或者送去更好一点的家庭,女孩子可能很早就被迫出嫁以换取一点彩礼,也有可能在出生后不久就被抛弃,甚至一家人可能会被活活饿死。
当某些言论慷慨激昂地批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候,那些被鄙视的上层阶级未必是什么都没有做的。真正的问题在于,阶级问题之上,有国家体制问题,阶级问题之下,有家庭抚养问题,内忧外患,环环相扣,只有一部分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改革永远失败,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国。
酒店送来了早饭,韩梅简单用餐后就继续她的翻译工作,偶尔研究一下房间里的小物件。
她也不是不想出去,但租界内的情况很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违反规定,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
翻译进展并不喜人,至今为止韩梅才刚刚完成了一半的第一章的翻译,还没有开始校正,还要根据民国人的阅读习惯修改词句,想想就让人头大。
临近中午,顾先生来敲了门,邀请韩梅吃过午饭后去看电影。
两个人看电影在现代算是一件暧昧又浪漫的事,小情侣坐在情侣专座上,吃着一桶爆米花,偶尔还会选人少的午夜场。
但在民国看电影却未必是这样。在民国想要看电影,并不是什么容易事,老舍的《有声电影》,是三十年代后才有的。在此之前,二十年代的中国,电影院是个高消费场所,往往分布在租界里,比较繁荣的租界大概都有一到两个电影院,直到后来,才慢慢开始出现商场,饭店,影院的综合娱乐场所。
这个时代的电影还是国外引进的黑白默片,大部分是没有翻译的,服务人群往往是洋人和所谓“高级华人”。看电影这件事情,在这个时候就像住高档饭馆一样,更多是达官贵人的消遣,彰显修养和身份,而不像现代时充满浪漫的小资情调。
韩梅自己也很想出去逛逛,但一来她也不敢乱走,天津的租界很紧密,跨过一条街就是另一个租界了;二来她的方向感实在差,很怕迷路,现在有人带她出去,自然求之不得。
午饭是在利顺德的西餐厅吃的。
民国的西餐厅一样是高消费场所,人们把西餐称之为“大菜”,有些小有积蓄的老百姓会村上大半年的钱,在生日那天去吃上一顿大菜,但又不敢怕太贵,只敢叫一点东西,吃不饱就拼命吃餐前面包,面包是不收钱的。
民国时期有名的西餐厅不少,韩梅在现代的时候就老惦记着想去广州太平馆吃一顿,那时价格已经很亲民,太平馆的可乐鸡翅又被香港文人传颂,总是让她念念不忘,可惜每次去那边时间总不对,只好去九龙冰室吃个西多士当下午茶了事。
那时哪曾想到会来到民国吃西餐呢。
天津界内有名的西餐厅不少,最有名的是张爱玲笔下的起士林,利顺德自带的西餐厅也很不错,后来招待过喜欢西餐的溥仪,还有一些外交使团。
两人去到西餐厅的时候人还不多,留声机放着音乐,客人都在安静的用餐。
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小花瓶里是一支时令鲜花,大概因为是中午,没有放上造型精致的烛台。
菜单其实只是一张卡纸,中间折叠,左边是繁体中文,右边花体英文。西餐的变数比中餐少,菜单基本是不变的,一溜看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可选最多的反而是酒。
韩梅对沙拉无感,坚决不肯点沙拉,点了一个瓷罐焖笋鸭和一个牛里几肉扒素菜,反而像是在西餐厅吃中餐了。顾徘之对沙拉很感兴趣,点了一个冰镇杂拌鲜货和她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的鱼,还要了两杯咖啡。
这一章写了一点我对民国的看法,我不得不说我所写的东西确实是民国当年不足百分之一的人能享受的生活,但我觉得如果我写一篇小说,女主穿越到了二三十年代的北方农村,那时收成不好,正值饥荒,不少人活活饿死,我不是不能写,而是这样的小说恐怕我自己都不愿意看
我并不是想为当年的“民国范儿”唱一曲挽歌,我想写写我的思考,但我的小说不可避免会带有主观因素,也希望大家可以独立思考,研究一个问题一定要看数据和前提,不要被过激言论带偏
利顺德的菜单参考了当年接待使团的菜单,“牛里几肉”没打错
太平馆是真想吃,也真没吃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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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