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镇的地理位置比较优越,国道直通全镇,给整个镇的居民提供了良好的交通环境。秦嫣跟着秦志华上了去双林市的大巴车,趁着人少赶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会儿大巴车还没实行客运管控,过道上放了几条长凳,根本不管超不超载,只要有人在路边拦车,司机就停车上客,能赚一个是一个。
过了一个镇后,国道左侧延伸出另一条省道,那是去县里的路。秀水镇的地理位置好久好在这里,离县城半个小时的车程,离市区的车程不到一个小时。不管是去县城还是市区,都十分方便。
大巴车慢悠悠地晃着,炎热的天气让车上的乘客都没了说话的兴致,蔫哒哒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秦嫣的兴致却丝毫不减,一双圆滚滚的杏目好奇地看向窗外,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这时候周边的建筑和二十年后差别实在不小。
秦嫣重生前,双林市已经响应新政策做好了新农村建设,乡村建的新房要经过统一规划,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国家拨一部分款项翻新重修,每个村子都是统一风貌,看着格外整洁明朗。现在就不一样了,路边的房子有的建得阔气,外层贴着瓷板砖,干净又亮眼,有的就是简单的土坯房,看着摇摇欲坠,都担心它的坚固情况。
秦志华看着窗外的三层瓷板砖新房,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他想盖的新房就是这样的,现在的房子虽然也是砖瓦房,但到底还是老旧了一点,不够气派。
这么想着,秦志华忍不住问秦嫣,“嫣嫣,外面那个大房子好不好看?”
说实话,将来农村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大别野,还设计的更漂亮精致一些,秦嫣真不觉得那房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秦志华这么一问,秦嫣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想要在村里建新房子呗。秦嫣当即目露憧憬,“市里的房子肯定更好看!”
秦志华:……
原本秦志华还想在女儿面前显摆一下,说到时候咱们家也建一栋这么漂亮的大房子,万万没想到秦嫣张嘴就是城里的房子更好,秦志华显摆的话就这么憋在了嘴里。
女儿眼光太高,老父亲压力属实有点大。
这会儿的秦志华,那是没有一丁点想法觉得自己能在市里买房定居的。用二十年后他本人的原话来说就是,“我这样的人,能在村里盖栋新房就很了不得了,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本事大到能在城里买房啊。”
作为一名六零后,秦志华对城乡差别的认知和秦嫣这个九零后完全不同。未来的城乡壁垒已经被打破,年轻人想去哪个城市就去哪个城市,哪里都有工作岗位,不会饿死自己。这会儿农村人口还没往外流,在农村人看来,城里人的生活离他们可远了。至于在城里买房?别逗了,别说没这个买房子的钱,就是有钱买房,住过去没田没地的,能干什么呢?
大巴车经双头鹰镇的时候,秦志华又来了精神,指着外头的工厂对秦嫣说道:“看到那些工厂了吗?爸爸以前就是在这里学怎么打引线。”
这个秦嫣当然知道,双头鹰镇是整个双林镇最大的引线基地。这里有着双林市经验最老道的打引线专家,名气大到什么程度呢?有外市做引线的,不远千里来这里寻找老师傅帮他们解决技术难题。
秦志华当年拜的师傅就是双头鹰镇打引线技术最顶尖的那位,只可惜那位运道不好,秦志华出师没多久,那位老师傅就不幸丧生在一场意外爆炸中。
秦志华在双头鹰镇,也是有几分香火情在的,他算是那位老师傅的关门弟子,头上还有三个师兄,只是平时不怎么来往而已。师兄弟四人中,秦志华的头脑最灵活,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真正继承老师傅的技术,甚至青出于蓝的,只有秦志华。为此,三位师兄都不怎么乐意理他。
谁想做对照组呢?
秦嫣对这些事也不太清楚,那几位师伯,秦嫣打小就没见过,只是上辈子在办秦志华的后事时,那三位师伯来露了个面,给了份奠仪又走了,秦嫣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
现在听秦志华提起他做学徒的事,秦嫣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他,"那这里是不是有好多做引线的大工厂?"
“那当然,你看那一片,都是做引线的厂房。”多年没来,秦志华也对这一片门儿清。
秦嫣更好奇了,“那他们做引线比爸爸厉害吗?”
秦志华当场变脸,神情骄傲极了,“谁说的?爸爸当年当学徒的时候就已经比很多老师傅厉害了,出师的时候更是没人比得过我。现在肯定也没人比我厉害。”
都是做引线的,离得也不远,多少会有点技术交流的。去年双头鹰镇打出来的引线总是时好时坏,还是提了礼物请他解决的呢。
秦志华这话说的格外有底气。
秦嫣也知道他这话一点水分都没有,上辈子秦志华心脏病自己不打引线,而是带着江秀英去市郊区最大的引线厂打工,当时工厂出现的所有有关于引线的技术问题,全部都是他给老板出主意解决的。
在引线这方面,秦志华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听着父女俩的对话,刚刚在双头鹰镇上车的一位男士终于忍不住了,和秦志华后面的人换了个座位,伸手给秦志华递了根烟,“老兄,引线燃得断断续续,你有办法解决吗?”
秦志华略一思考就知道这人的情况了,“来双头鹰镇找老师傅,他们也没找出办法?”
对方穿着藏蓝色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油光发亮,一看就是大老板。秦志华也不介意赚笔外快。
倒是秦嫣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愣住了。哪怕瞧着年轻了许多,还没有后来发福的大肚腩,秦嫣也能认出来,这位就是上辈子秦志华后来工作的那个引线厂的大老板曹旺鑫啊。
上辈子进行烟花爆竹管控后,小作坊通通倒闭,有能力接着办烟花爆竹厂的,一是厂房安全措施必须到位,二是资金必须雄厚,资产最少要上五百万才有办厂的资格。
这主要是考虑烟花爆竹容易失事,如若造成了人员伤亡,受害者也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和赔偿。如果是私人小作坊,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上辈子秦志华出事的时候连医院都没去,找的隔壁村治烧伤的草药先生,治烧伤用的就是草药汁。那会儿秦嫣刚上初中,放假回家,还亲手拿鹅毛沾着草药汁给秦志华涂抹烧伤的地方。
人命在这种时候,区分出了价格。
后来国家管控烟花爆竹导致许多小作坊倒闭,好些人没了生计,但像秦志华这种被断了生计的人心里也明白,这个政策是真的为了老百姓好。
秦嫣心里不由感慨这是怎样的缘分,竟然让秦志华和曹旺鑫提前了二十年相遇。
不过曹旺鑫是个厚道人,生意人的精明之余,也不缺人情味,给工人的待遇是全市最好的。据说他有亲戚走仕途,所以在市里办厂格外顺利,生意做得红红红火火,但那位亲戚显然是个爱惜羽毛的,曹旺鑫的工厂一应流程全都符合要求,用工合同合情合法,从不坑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厂房里,从来没出过一次安全事故。
秦嫣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
曹旺鑫现在也急得团团转,他的厂房刚办起来不久,结果就碰上这样的技术难题,就算来双头鹰镇请老师傅掌眼,也找不出症结所在。他可是把大半身家都投进了厂房里,要是这次撑不过来,那得住大街去。
不过曹旺鑫急归急,也不会乱投医,粗中有细,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秦志华的双腿,笑着套秦志华的话,“老兄是秀水镇的?”
他从双头鹰镇出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听人提到过说上一代学徒工有个瘸子是很有天分,技术不比老师傅差,出师后回秀水镇单干去了。
腿脚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再来自秀水镇,正好就和那些人说的对上了。
秦志华也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是秀水镇的?”
曹旺鑫大喜,“老兄,要不是厂里还有事,我今天就要去拜访你请你帮忙,没想到在车上碰上了,缘分啊!”
“确实够巧。”秦志华诧异地扬眉,摆摆手推辞掉曹旺鑫递过来的一包烟,笑着说道,“你要是今天去我家,那就要扑个空。”
“可不是吗。”曹旺鑫脸上堆满了笑,一拍大腿道,“老兄,不知道你现在有不有空……”
“我要去厂里看看机器和打出来的引线才能判断问题出在哪里。”
“那是那是。”曹旺鑫长长舒了口气,正要再接再厉邀请秦志华下车后去厂里看看,就听秦志华说道:“不过今天我没有空,要带我女儿去买衣服,还要看看那个服装大楼。”
曹旺鑫的一颗心啊,就跟做过山车似的,高低起伏险些犯心脏病,赶紧开口道:“这样吧,要不你先去我的厂房看看,过一会儿我妻弟会开车来车站接我,到时候我再开车带着你们去市区好好逛逛?”
秦志华想着好不容易带女儿来市里,有个对市里熟悉的人在,又有小汽车接送,确实方便很多,也就应了下来。
曹旺鑫如释重负,放松得瘫在座位上。他这人预感贼准,虽然和秦志华的接触不多,却莫名觉得秦志华一定能帮他解决好这个问题。
实际上,双头鹰镇的老师傅也给了曹旺鑫解决方案,建议他把机器全换一遍,这基本上和让他关闭厂房别干了没区别,资金负担太大他承受不起。不过这一茬他瞒着秦志华没说,看秦志华能不能别的办法。
到了汽车站后,果然如曹旺鑫所说,有辆小汽车专门来接他们。
秦志华牵着秦嫣上了车,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一个大厂房面前。
秦志华下车后四下一看,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曹老板做的好大的生意。”
曹旺鑫面上又是自得又是发愁,“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了,要是这次的问题解决不了,我得带着我一家老小睡大街去。”
秦志华也不废话,“你把引线拿过来给我看看。”
曹旺鑫早有准备,一旁的工人拿了根长引线过来,秦志华先是摸了摸引线,又闻了闻,最后掏出打火机把引线点燃,这根引线果然如曹旺鑫所说,燃了一下后又停顿了一阵儿,以为它灭了,它又慢悠悠地燃了起来,断断续续地燃了一半,最后完全熄灭不燃了。
这样的引线做的鞭炮,极容易伤人。万一放鞭炮的人以为鞭炮没点燃,凑近再看,结果鞭炮炸了,后果不堪设想。
秦嫣没学会这门手艺,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只是好奇地看着秦志华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又跟着秦志华进了装着打引线机器的厂房,开了机听了响,还看着秦志华用手沾了点厂里配出的□□以及水浆仔细观察了许久。
秦志华沉思期间,身为老板的曹旺鑫都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打断了秦志华的思绪。
秦嫣对秦志华十分有信心,上辈子曹旺鑫这个工厂顺利办了那么久,说明他现在碰到的难题被解决了。只要是引线这方面的问题,绝对难不倒秦志华。
果不其然,秦志华思考了一阵儿后,对曹旺鑫说道:“我重新给你调盆水浆试试。”
用的原先打好的引线,只不过在卷引线的时候换成了秦志华重新调的水浆,这会儿艳阳高照,卷满湿引线的木架子在太阳下没晒多久就干了,拆下来再随意取出一根点燃,从头到尾燃得顺畅,一点卡顿都没有。
曹旺鑫差点高兴地蹦起来,他的家底保住了!
曹旺鑫激动得双眼放光,紧紧握住秦志华的手,向他发出了诚挚的邀请,“秦师傅,你有兴趣来我们厂上班吗?你的工资按高级技工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