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前围着的十余人都起身相迎,却不答话,只是齐刷刷望着怀真身后的谢珺。
谢珺扶额,无奈道:“殿下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怀真好整以暇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们虽然人少,但可以智取呀!”
“殿下有所不知,”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士出列,拱手道:“越骑校尉和羽林军曾在北邙山与突厥悍匪殊死搏斗,却只生擒了二人,审讯半日却得到截然不同的供词,一个说特勒③阿史德木措早就带着公主北上回国了。另一却说公主被装在货品中带进了洛阳城……”
怀真笑着打断他,“你们那么多人,竟被耍得团团转?”
那名军士窘迫不已,忙回道:“属下想说的是,贼匪残忍狡猾,您不该以身犯险。”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劝说。
谢珺默默用马鞍磊成坐具,邀请怀真坐下,其他人便都围了过来。
怀真也想早点回宫,洗个热水澡,吃饱喝足高床软枕,不比这蚊虫叮咬餐风露宿舒服?但她有苦衷,如果她一个人安然无恙的回去,皇后能放过她才怪。
抱善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皇后肯定会算在自己头上,还要给她扣一个勾结外族的罪名。
即便没有这个原因,她也想要施以援手,她们毕竟是亲姐妹,抱善纵使讨人厌,可是罪不至此。
怀真对大家的七嘴八舌充耳不闻,决然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抱善被转移进山了,此刻阿史德木措应该去和那边人马汇合了。”
众人都望向了谢珺,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一时间不再多想,转身去准备了。
怀真也起身,望向谢珺,笑盈盈道了声多谢,谢珺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抱起马鞍低声道:“四周乌漆墨黑,这样无头苍蝇似的,能找到才怪。”
“这不有我嘛,我可以带路。”怀真自告奋勇道。
谢珺顿住脚步,半信半疑道:“难道他们会在原地等着你?”
怀真摇头道:“当然不会,可是我有办法找到。”
谢珺依旧满腹狐疑,却没有多问。就算他问了,怀真也不会说的。
她是无意间发现自己五感变得极其敏锐,特别是在北邙山一带。
因为她死后曾经历过两次迁葬,从崔园到帝陵,再从帝陵到崔园。第二次尤为粗暴,因为棺椁太过沉重华丽,那些人便将外棺破开,因此毁坏了基座上的禁制,她的魂魄得以自由来去,但白天仍需回到棺中休息。
她之前在崔园的墓穴被某个侄女给用了,所以迁回来的内棺暂时停放在现搭的草庐里,每到夜色降临,她就会悄悄离开,在山林原野间游荡。
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徘徊于墓地。她不知道自己残存在世的是什么,只知道有些东西和记忆一样保留了下来。
比如在这片大地上,她闭上眼睛时似乎能感应到一些东西。
谢珺到底心有所虑,因此在原地留了两个人,率领其他人和怀真一起向北深入。
“公主怎么有把握能找到阿史德木措?”队伍中有人好奇地问。
怀真抽了抽鼻子,笑嘻嘻道:“他身上的腥膻味,我隔着十里都能闻到。”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
谢珺却是一脸严肃,甚至有些忧心忡忡。
怀真早习惯了他的性格,便不在意,只和其他人说笑逗趣。
他们在天色微茫之际找到了遗弃的车厢,又在附近找到了逃窜的痕迹,像是进了黄河边的苍莽丛林。
怀真莫名兴奋,看来她的直觉不错,阿史德木措已经和抱善汇合了,马车应该是先前抱善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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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怀真的出逃,阿史德木措不得不改变计划,抛下辎重,一行人逃进了林中高地。
抱善被装在麻袋里,轮流背负着前进。等到了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才将她摔落在地。
抱善被摔得头晕眼花,不由得‘呜呜’哭出声来。
阿史德木措示意随从将麻袋解开,抱善总算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
她此刻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一路上被颠地七荤八素,袋中尽是她的呕吐物,若他们再不放她出头,恐怕闷也要闷死了。
其中一人像拎小鸡般将她提出来,不耐烦地抛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抱善满腹屈辱,哭得眼泪汪汪。她向来以为自己聪慧机智,又善揣摩人心,到了哪里都能左右逢源,然而这几天遇到这帮野蛮的凶徒,才发现毫无用武之地。
“第三天了,”她抽抽噎噎道:“你们究竟何时才能放我?”
阿史德木措无暇理她,正在分派人手去周围望哨探路,又与剩下的人商议对策。
怀真在他眼皮底下出逃令他万分懊恼,此刻抱善又哭哭啼啼个没完,心下愈发烦躁,便吩咐人将她的嘴巴堵上。
有了怀真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小看抱善,让人将她牢牢绑在树上,这才略微放心。
原本是想故弄玄虚,用怀真的行迹来掩人耳目,好顺利转移抱善,只要过了黄河便能与盟友汇合。
可谁也没想到,怀真竟然自己跑了……
她一个中原王朝的公主,眼睛都不眨就跳进臭臭烘烘的池塘?这谁想得到?
不管怎么说,还是怪他大意。
阿史德木措越想越恼,禁不住狠狠地锤了把地面,这一发力扯动了腹部的伤口,他才想起来还被她刺了一刀,登时疼得直吸气,用突厥话骂了好几句仍不解气。
原地修整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探路之人回来,阿史德木措有些不安,忙唤部众起来,留下暗号继续赶路。
抱善眼看着又要被套进麻袋,急忙拼命挣扎,死活也不愿意。
阿史德木措看了她一眼,想着这才是真正的娇养公主,就算把她解开也跑不了几步,便让人将她双手捆绑,用绳子牵着。
林中草木茂盛,脚下凹凸不平,抱善一路跌跌撞撞走得极为艰难,但嘴巴被堵着,所以半句也抱怨不得。
她听不懂突厥语,并不知道怀真已经逃走,想到此刻她可能也和自己一样,被人当狗一样牵着,突然觉得痛快,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
阿史德木措意在渡河,所以不敢离河边太远,一直在附近林中穿行。想要找个隐秘的栖身地,先将抱善藏起来再从长计议。
如今怀真意外出逃,他们的计划也被打乱了,不知道盟友是否还会派出接头人相助。
又奔波了一个多时辰,抱善实在走不动了,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不只是她,大家也都有些疲惫烦躁,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他乡,劳师动众就为了绑一个人,如今损失了半数兄弟,可还在北邙山下兜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渡河,什么时候能回家。
阿史德木措看出士气不振,便下令原地休息。
抱善又被绑到了树上,眼巴巴地望着阿史德木措想要一口水。
但那些人只顾各自吃喝,竟无一人看她。
便在这时,后面传来响动,众人皆是一惊,抱善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便被架了一把尖刀。
待听到熟悉的接头暗号,众人才放下心来,原来是探子抓来了一个樵夫做向导。
樵夫年约五旬,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看到这群高大魁梧的异乡人不由腿脚发软,哆哆嗦嗦着不敢近前。
阿史德木措走上来安抚,问他可知道通往渡口的路。樵夫哆哆嗦嗦地比划着,想来是知道。
正交涉之际,突然听到‘嗖嗖’之声,数支箭矢破空而来,阿史德木措急忙闪躲,一边拔出腰刀砍向樵夫。
樵夫暴喝一声,不但不躲反而双掌相击夹住了迎面劈来的刀。
箭矢劲疾如雨,一波接着一波,转眼便有三人中箭倒地,阿史德木措百忙之中使了个眼色,两名部众立刻窜过去解开抱善,挟着她钻入了密林中。
阿史德木措这才率众奋力迎战冲出来的羽林军,他虽然有伤,但此刻被激起了血性,竟是越战越勇,完全忘了那一茬。
抱善心急如焚,眼看着生机在眼前一晃而过,想要拼命大喊却发不出声,奋力挣扎又无济于事,只听得喊杀声越来越远,她渐渐绝望起来。
‘噗’地一声闷响,右边的贼人忽然痛呼一声扑倒在地,抱善这才发现他背心中了一箭。
与此同时,斜刺里冲出一人,仗剑砍向她左首贼人的手臂。那人急忙放手,抽刀去迎战。
抱善见来人锦袍轻甲,正是羽林郎的打扮,心中激喜万分,眼中不由泛起泪花。
“发什么呆?”耳畔响起一个娇软的女声,她还没回过神,就被扯到了草丛里。
抱善抬起头,目瞪口呆地望着持弓背箭的怀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怀真抛下手中的弓,从腰间拔出匕首,费了半天功夫才割开她手腕上的绳子,压低声音道:“快走!”
抱善脑中嗡嗡直响,跟着怀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下小山丘,又穿过低矮的灌木丛,就看到先前乘坐的那辆小马车停在一人高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