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你好,她此刻在山洞里喝酒吃烤肉呢!而你却只能啃干粮喝冷水。”阿史德木措揶揄道。
怀真翻了个身,在草地上蹭了蹭,恨恨道:“我满身都是包,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数一数,一个包就是一箭,我要把你射成刺猬。”
阿史德木措朗声大笑,“好,不知公主可否赏脸,让在下帮您来数身上的包?”
他这般口无遮拦,怀真却并未动怒,反而娇嗔道:“真不要脸,狂徒!”
她平时说话凶巴巴地,但此刻撒起娇来却完全换了副腔调,让人禁不住心旌摇荡,甚至忽略了她还是个身量未长成的小少女。
“君子多无趣啊,”阿史德木措有意逗她,笑道:“要么做狂徒,要么做风流名士。”
怀真不屑道:“大言不惭,你识得几个字?还名士?”
她说罢又翻了个身,抱怨道:“真不给我解开绳子?你此刻要是点个灯,定然能看到我的脸都肿成猪头了。”
阿史德木措正欲生气却被她岔开了话题,接口道:“殿下不用担心,就算真变成了猪头,那也是最漂亮的猪头。”
怀真不知不觉间已滚到了他近前,抬起脚尖踢了他一下,扬声道:“劳驾,扶我起来。”
两人虽只相处了一日多,却数次交锋,虽然怀真的小伎俩都被挫败了,可一看见她靠近还是心有余悸,总觉得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怀真见他犹豫,便大惊小怪道:“阿措叔叔,你不会是怕了吧?”
旁边部众有听得懂汉语的,立刻哄笑起来。
阿史德木措咬牙切齿道:“不许叫叔叔,我还没娶妻呢!还有,我也不叫阿措。”
怀真笑嘻嘻道:“别废话了,扶我起来。”说着扫了眼旁边围坐之人,神秘兮兮道:“我要跟他说我的名字,汉人女子的闺名外人可不能随便听,你们还不快快回避?”
部众们纷纷起身,调笑着走到了数丈外。
这下轮到阿史德木措叹气了,他实在不知道怀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自信她在自己面前翻不了天,于是俯身过去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怀真终于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后顺势靠在了他的膝上,扬起头道:“你能不能看清我的脸?”
此夜无月,只有繁星遍天,他们连火都不敢生,怎么可能看得清脸容?
阿史德木措警觉道:“休想迷惑我,我对小女孩没兴趣。”
怀真不由笑得花枝乱颤,她的笑声极为清甜美妙,既清冽又热闹,像月光下潺潺流过的溪水,又像春日里枝头扑簌簌落下的繁花。
“现在可能不行,那么过几年呢?”她直起身子,仰着脸动情道:“我母妃是后宫最美的女人,过几年我也会变漂亮的,到时候是不是就能施美人计了?哎,你来洛阳多久?有没有听过董婕妤的大名?那就是我母妃欸,她在世时常伴君侧,每次出宫,路两边的百姓都是人山人海,想要一睹芳容……”
她开始绘声绘色讲述母亲的绝世姿容,阿史德木措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真的是大卫公主?”
怀真头摇地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公主身边的宫女,你抓错人了。现在怎么办呀?阿措叔叔,要不把我送回去吧?”
“如果只是宫女的话,那便不用活着回去了。”阿史德木措知道她在开玩笑,便也笑了,伸手去摸靴筒里的匕首,准备吓唬她一下,结果却摸了个空。
“你在找这个吗?”腹间突然被尖锐冰冷之物抵住,怀真不知何时已挣开了束缚,手中握着他的匕首,甜甜笑道:“我可以还给你,但你答应放我走,好不好?”
好字刚一出口,她的手却猛地往前送去,阿史德木措吃痛,顾不得去抢匕首,抬手便欲扣住她的脖子。
但怀真似乎早就料到了,所以匕首刺进他的身体的瞬间立刻撒手,翻身一滚躲过他的攻击,迅速穿过长草,飞身扑进了波光粼粼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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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怀真被横放在阿史德木措马前,无意间触到他靴筒藏着的匕首,本想偷偷顺走,奈何手被绑着难度太高,便等到刚才靠近时,趁其不备偷了匕首,这才得以脱身。
怀真忍着蚊虫叮咬和池中恶臭摸黑游了很久,当她**地爬上岸时,正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她知道阿史德木措不敢举火寻找,怕引来追兵,所以才孤注一掷想了那个办法。
她也知道一旦她逃脱,他们立刻就会赶去转移抱善,因为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抱善。
而劫持她不过是个障眼法,原本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官兵自乱阵脚吧!
怀真踉踉跄跄走过去时,巡守的羽林卫立刻便发现了她。
“是我,”怀真听到弓弦拉满的声音,急忙嘶声喊道,“三公主怀真。”
话音刚落,就看见有人举火疾步迎来。
怀真一眼便认出他来,愕然道:“谢珺?”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古怪,有种偷情被抓包的愧疚感。
谢珺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先前调戏阿史德木措的事,可她心头有鬼,便忸怩着不敢看他。
羽林郎们用披风和树枝临时搭了简陋的步障,并生了篝火,拿出干净的衣物让怀真进去更换。
谢珺和几名属下守在不远处,其他人分成两拨,一拨回去报信,一拨悄悄深入探查。
“小谢,公主的状况不太好,要不要送信给崔世子,让他来接人?”同伴小声提醒道。
虽说公主被掳是大事,但皇后身为国母,却不能因此而延误回宫时机。
何况皇帝派越骑校尉①率骑兵连夜出城配合搜寻,又命②典客修书给雍州节度使雍伯余,令他即刻与突厥交涉,所以皇后就算留下来也没用。
但庆阳王世子崔晏却执意留守别馆,声称要找到怀真。
他和怀真走得近,对宫人来说并非新鲜事,所以他留下寻找无人问津的怀真,也在情理之中。即便皇后再不喜欢怀真,可庆阳王妃与她是表姐妹,崔晏执意如此,便也只能由着他去。
谢珺转过头,望着火光映照下那个娇小的身影,心头烦乱,“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喜欢崔晏,从第一眼看到就极其厌恶。
“崔世子若真的担心公主,为何不亲自来寻?”他心中颇有怨气,自己带着属下没日没夜的找,可崔晏却坐在别馆吟诗喝茶,现在找到了还要给他送回去,凭什么?
另一个同伴笑道:“堂堂庆阳王世子,将来可是坐镇一方的藩王,身价也不比公主低,这种事哪里轮得着他去做?”
谢珺暗暗咬着后槽牙,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忽然低问,“他将来会娶三公主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却还是摇头表示不知。
谢珺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他想亲自护送怀真回别馆,但又怕耽误了营救抱善,他自然明白两位公主对朝廷而言孰轻孰重。
可在他看来,无论王家还是董家都不是好人。尤其是董家,害得他外祖家破人亡蒙冤十多年,此仇不共戴天。
可他心知怀真是无辜的,纵然他恨董家,却也不会迁怒到她半分。
就在谢珺心乱如麻之际,怀真已经整理好衣服,起身从步障后走了出来。
谢珺忙迎过去躬身行礼,问她有何吩咐。
怀真这半天也平静下来了,可是望着眼前之人低垂的脖颈,脑中突然想起他高悬在城门上的头颅,心头不禁一颤。
她定了定神道:“我们去救抱善吧!”
谢珺惊诧道:“这是臣的职责,殿下不用以身犯险,万一再……”
怀真打断了他的话,“不提这个,只要能救回抱善,绝对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你不仅能加官进爵,还能让王家欠你一个人情。”
谢珺愈发不解,“殿下为何要帮臣?”
想到先前她给的那件信物,后来证明的确是抱善的,也是因此找到了抱善曾藏在别馆的踪迹,虽然迟了一步,却还是有用处的。
可是他们素昧平生,他何故要替他打算?
怀真微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因为,我喜欢你的脖子!”
谢珺呼吸一窒愣在原地,浑身血液渐渐沸腾起来。
在他印象中,公主应该是淑女表率,端庄娴雅高高在上,但怀真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都不是那个样子。
他本是极其讨厌别人触碰的,可是对她的这种行为却讨厌不起来。
是不是因为她幼年时救过他?所以在他心里,她便不同于旁人了。
怀真见他低头不语,不由嗤笑道:“你不会是害怕我再落入突厥人手中,自己要担责吧?”
“当然不是。”谢珺正色道,“只要臣在,定能保证殿下安然无恙。”
怀真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步往前走去,扬声道:“我要和三郎去营救二公主,诸位可愿意一同前往?”
①越骑校尉:人穿薄甲,用弓矢,多用于搜索、警戒及追击。
②典客:九卿之一,汉初沿设。掌管王朝对属国之交往等事务。掌管邦交和边陲部族事务,实行分封制的王朝还兼掌管各诸侯国的纳贡等事其属官有行人、译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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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