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虞欢被绑在马背上,看着眼前飞速倒退的路面,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
身上喜服有些繁复,于是宽的广袖、长的衣摆和绳索混在一起,瞬间就像是个能把她整个人都套住的布口袋,让她想动一动都难;
头面也有些重,这样趴在马背上的时候,顺着马匹飞驰时带来的颠簸,只觉得发髻上的各式珠钗正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往下掉。
有些簪环束得紧,和乱了的发髻扯到一起,要掉不掉的悬下来,凌乱的占据她的视线。
在这样乱糟糟的视野下,她看到一片大红的衣摆,衣摆下露出一截沾了干泥的裤腿,以及一只皮子已经被磨得泛起毛边儿的靴子。
她不知道劫持自己的这个人是谁。
当这个人身穿喜服从外面撞开门,进屋来时,屋内的众人全都没有防备,只有些惊讶的望向他。
一开始,谁也没有往坏处想。
王阿婆还在笑着和她打趣,说没想到沈岭这么猴儿急,紧张得生怕她跑了似的。
又在下一刻,看到来的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以后,失声惊叫,大喊着试图把来人轰出去。
不过已经晚了,这个人迅速锁定目标,抓起她,在带来的几个人的掩护下,堂而皇之的把她带上马,扬长而去。
她被劫持出去的时候一直在呼救。
可外面锣鼓声太大,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还不明所以,只当他们这是某种特殊的婚礼仪式。
此刻这个人打马飞跑,一路带着她出城。
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她睁不开眼睛,在这种高速颠簸下,身体上的不适,令她短暂的陷入昏迷。
……
马还在加速跑着,又过不久,之前的那群手下趋马追上来。
也不知道这几名手下刚刚都经历了什么,这会儿看着一个比一个狼狈。
“大哥!后面的尾巴都被我们甩掉啦!”
马上的“大哥”听到这话,却并未松懈,仍是一路疾驰。
一队人马出了武承镇,直奔乌木关内,再顺着一条小路东拐西拐几圈,最后打马进入一座不太料峭也不太巍峨的山。
山里的人一早就有所准备,看到这队人马回来,欢呼着围上来。
“大哥回来了!”
“大哥一路辛苦了!”
“大哥把嫂子也给带回来了!咱们松山现在也是有压寨夫人的山头了!”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
小喽啰们殷勤的把领头之人扶下马,一迭声儿的问盛猛,“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儿啊?”
“是啊大哥,军师给算了好几个良辰吉日,就等大哥亲自选日子啦!”
盛猛下来以后,单手从马背上抄起昏迷的虞欢,把人扛到自己肩膀上,大步流星往山寨里面走。
听到这话,直接一摆手,“哪还用得着那么麻烦?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事儿给办了!”
手下立即连声跟着附和:
“对对对,大哥英明神武!”
“今天本来也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咱们就借着武承镇那边的光,接着把喜事儿给办了!”
“呸呸呸!什么叫借那边的光啊?咱们大哥英明神武,娶他媳妇那是给他面子!”
“说得对~寨子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小的们马上就去把大堂布置起来!大哥您就瞧好吧!”
众喽啰一路热热闹闹众星捧月似的拥着盛猛回到寨子里。
松山的寨子看起来还算气派,寨子大门两边竖着瞭望塔,每座瞭望塔上都有背着弓箭的喽啰站岗。
远远望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个大寨井然有序。
军师吴有德事先得到报信儿,从里面迎出来,一看到盛猛,满眼都是惊喜,“大哥,路上都还顺利吧?”
盛猛把肩上的人又往上扛了扛,稳住身形,得意的大笑几声,“你大哥出马,还能有不顺利的时候?”
说着话,他推门进屋,把虞欢放到床榻里,看看绑住她的绳子,想了想,还是没先解开。
等再出了门,他拍了拍身上,整理喜服上弄出的褶皱,接着跟吴有德说,“老二啊,今晚上你就敞开了喝,等大哥这亲事办完了,就给你也物色一个好娘子,结束你这三十来年的光棍日子——”
“那敢情好,”吴有德高兴的拱拱手,“小弟可就等着大哥这句话了。”
盛猛大手一挥,带头往大堂那边去,“走!先喝两盅庆祝庆祝!”
外面吵吵闹闹,声音源源不断的传到四周,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寨子里的喽啰们正紧锣密鼓的忙活着布置各处。
寨中凡是能看到的地方,全都被挂上了红绸子和花灯笼,力求一眼看去热闹非凡。
寨子里忙碌又热闹,在距离寨子不远处的一片杂草丛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卢豹轰走不知道第多少只飞虫,问沈岭,“沈阿兄,这都跟到盛大头的地界儿了,他不太好对付,我们要怎么混进去啊?”
卢虎和兰执也将目光转过来,等着沈岭拿主意。
沈岭没有马上回答。
他在草丛里摸出几个石块,垫在手心里,随意抛着起落两下,又回头看一眼被拴在更远一点儿地方的马,才问三人,“你们胆子大不大?”
“你这说的什么话,”卢虎眉头拧起来,催促,“我们几个都当了多少年的兄弟了,互相都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哎呀你就别问那些虚的了,就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
“对面人多势众,光靠我们几个,硬闯肯定不行,得智取。你们过来,看这儿——”
沈岭说着,朝三人一招手。
几个人紧凑的蹲到一处,头挨着头,看地上堆着的几块石头。
沈岭利落的拿这几块石头摆出一个地形图,“假设这个就是松山大寨,从这里,到这儿……”
……
虞欢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昏暗。
一缕月光顺着关得不太严实的窗子照进来,屋内被照亮,勉强能看清楚其间布局。
这间屋子还算宽敞,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
尤其是窗下还搁着一张醒目的大书桌,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桌子上面放着的大笔架,笔架上另挂着好几杆毛笔。
看起来,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爱舞文弄墨的。
她大概是歪倒在床榻上,脸颊贴着的布料有些粗糙。
床褥极薄,床板又好像是一些碎木板拼合的,虽然还算平整,却硌人。
试着动了动,绳索的束缚依然还在,胳膊已经被绑得有些发麻;
又尝试着寻找绳结位置,奈何绳结的位置刁钻,指尖摸得着,却抓不到。
窗外一群男人的粗嗓门似乎就没停过,声音一直乱哄哄的,吵得她的头快要炸了。
但也是从这些嘈杂的声音里,她隐约听到了“老大”、“成亲”、“洞房”等字眼儿。
窗棂上贴着的东西便也有了眉目,是拿红纸剪的歪歪扭扭的“囍”字——
虞欢心中大骇。
她这是……被抢到土匪窝里了?!
她从前曾听沈岭讲过,每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有人选择落草为寇。
世道越乱,匪盗越多。
朝廷无力征讨,只能任由这些匪盗野蛮发展。
而前世的沈岭能成一方气候,也与配合官府剿灭悍匪有关。
这些匪盗,对内颇讲义气,对外则穷凶极恶。
她现在身陷险境,又不知外面情况如何,最要紧的,就是稳住自己,尽量与这里的领头之人周旋,等待救援。
正想着,忽听门声一响,有人从外面进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暗淡,这人披了一身暗夜里的黑,身形看着和卢虎差不多高,但脑袋却比卢虎还要大两圈。
当他进门以后,原本还宽敞的屋子就像瞬间被塞进一座塔,连空气都好像被他堵了个严严实实。
虞欢被绑着,行动不便,只有勉强撑起自己,看来人把手里拿着的油灯送到她这边,似乎是在打量她。
她不开口,那人也没动静,一时间,屋子里的静与外面的吵闹成了鲜明的对比。
良久,盛猛当先开口道,“那什么,你别紧张啊,我是个好人。”
虞欢腹诽:哪个好人能干出劫人的勾当?
见虞欢没说话,盛猛继续强调,“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你我也算是见了两回了,互相也算熟悉了,一会儿和我去拜堂,你可别哭啊——”
虞欢试图提醒他,“我和别人成过亲了。”
盛猛毫不在意,“成亲怎么了?你们又没拜堂,不打紧!”
虞欢睁大了眼睛,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又见他又往床榻这边走了几步,灯火随着他的步子摇曳两下,灯芯上爆起几朵灯花儿。
“且慢——”
不知道眼前之人会做出什么事,她继续出言拖延,“我被你带到此地,还不知此处是何地,阁下名姓为何。”
“这里是松山,”盛猛步子没停,把油灯搁在桌上,走到她面前,“我叫盛猛。”
见她没再说话,干脆追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吧。”
虞欢默默地想,这人倒是爽快,打起交道来应该能省心不少。此番若能脱险,或许可以考虑将此人招入麾下……
冷不丁听见盛猛又补了一句,“但是你得快点儿问啊,前面都布置好了,就等你重新梳个头,跟我出去抓紧时间拜堂呢!”
拜堂、拜堂、这山匪头子对要做的事还真是执着——
不过有这份心,倒是适合做个先锋将军什么的。
那厢盛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忽地落在床边掉落的钗子上。
他也是个识货的人,拿手里一掂量就知道,这钗子是足金打造,一支能抵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抵他们山头开销的话,也够一月有余。
想到这里,他冲口而出,“松山挺好的,我模样儿也不差,你嫁给我,咱们俩一个手里有钱,一个手里有人,强强联合,绝对比你嫁给沈岭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大头兵强多了!”
刚说到这儿,就听门外有个手下来找,“大哥不好了!外头有个自称叫沈岭的,让你还他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