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
领头的混混赔笑起来,“沈阿兄,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
沈岭干脆走到领头那混混面前,抬手往他肩膀上随意的一搭,像闲聊又不是闲聊,“那你跟我说说,你带着这些人鬼鬼祟祟的跟在老子屁股后头,是怎么个误会法?”
他往肩膀上搭的动作看似随意,但那领头混混却瞬间出了一头冷汗。
隔着粗布衣服,他只觉得肩膀上的力道半分未减,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沈岭卸了膀子的惨状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混混们见状,也不敢动。
他们都是在镇上混了多少年的,知道其中深浅,更何况,以前划地盘称霸王的时候,他们就弄不过沈岭,没少在沈岭手底下吃亏,如今这份畏惧随着年岁的推移,更是直接刻到了骨子里。
因此没扛过多久,就把来龙去脉全招了。
沈岭听的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一会儿又皱起来,期间顺着这几个混混的描述,往那边的巷子口瞄过几眼。
这一带都暗,唯一的一处光源就是城楼上的灯笼,于是更显得城门附近这一片地方愈发幽黑。
他对城中各个街巷的分布都熟,在心里算了算能最神不知鬼不觉接近那巷子口的路线,半晌,嘲弄似的开口问道,“所以你们一人拿了她一颗金珠,是打算提前给老子凑份子钱?”
他活了快二十年,还没听说谁家相看是雇几个混混拿麻袋先把人套来的呢。
这里面肯定还有点儿别的说道,既然人就在巷子口那边等着,他且过去会会那人。
不过……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些混混。
这些人惯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既然都敢收钱来动他了,难保不会趁他不备,再来暗算他,还是得先把他们给处理了,再去会会那幕后指使之人。
想到这里,沈岭警告似的捏了两下领头这混混的肩膀,成功看到这混混哆嗦一下。
“沈阿兄!别别别、我这儿还有金豆子!”
领头混混只恨世上没有后悔药,见自己把缘由招了也没换来沈岭对自己的手下留情,急中生智,立即强调,“她还有一袋金豆子没全给,但是跟我们说了,等事成之后就会付给我们!”
领头混混一边说着,紧紧盯着沈岭的反应,“沈阿兄你要是看得上的话,我们愿意和你一起分这袋金豆子!”
其他混混也跟着点头如捣蒜,只盼着沈岭千万要高抬贵手,别教训他们。
“哦……分金豆子啊。”沈岭的手稍稍一松。
领头混混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以为出现了转机。
然而沈岭只是拖长了声音随便一应,沉思着点点头,“所以你们要继续往老子头上套麻袋,还好心让老子和你们一起分金豆子,我说今晚上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全让老子给碰到了?”
话音落,也不等这群混混还有什么反应,他已经出手如电,按着领头混混的肩膀一扭。
“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轻响,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明显。
领头混混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就又被沈岭迅疾如风的下一拳打晕。
这变故突如其来,直到领头这混混倒在地上时砸出“咚”的一响,其他人才如梦初醒。
看着地上躺着人事不省的领头老大,心里一波一波的涌上后悔:
他们吃饱了撑的来惹沈岭干啥呢?
沈岭在镇上当头子的时候,他们还在地上被摁着挨打呢——
“沈阿兄!”
剩下的人里有脑子活络的,把手里的麻袋往前一丢,“是小的们钱迷了眼,猪油蒙了心,沈阿兄你可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啊……”
看到有人起头,余下的立刻跟着一股脑儿把锅都往地上昏着的领头混混身上推:
“对对对!沈阿兄,我们都是被迫的,都是我们头儿……哦不,都是他硬逼着我们这么干的!”
“这麻袋都是他硬塞给我们的,这东西我们可不敢拿,沈阿兄,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吧……”
沈岭看一眼被他们丢在地上的麻袋。
约莫得有四五个,大概是这群人担心制不住他,多准备了几个。
见他在看地上的麻袋,立刻就有一个混混特别麻利的把麻袋都捡起来,献宝似的交给他,“沈阿兄,东西给你。”
随后局促的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吩咐。
“行了,”沈岭一把拿走麻袋,随意地在手里团了两下,又看一眼地上那个被打昏的领头混混,安排下去,“等他醒了,你们就把他抬走,今天这事儿暂时就这么算了,要是还敢有下次——”
混混们立刻表态,“小的就把自己卸了给沈阿兄你助兴!”
事情弄明白,人也料理妥当,沈岭的心思就不再放在这些人身上,只挥挥手,“滚。”
混混们点头哈腰,七手八脚的把他们昏迷的头儿艰难拖到墙根儿处,绝不再碍沈岭的眼。
这边的动静虽然在静夜里听着明显,但隔过几条巷子,声音已经变得听不分明。
周围越来越静,秋夜的凉风穿过衣衫,侵进一点若有若无的凉意。
虞欢让云竹和云青分别到巷子口的两端守着,自己则慢慢走回马车边。
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天边悬着的一弯月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境产生变化的缘故,这时候望过去,总觉得这里连月色都要凄清一些。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大概是……
期待里隐约还带着忐忑、对未来之事的迷茫,还有一种……穷途末路时,押上全副身家,期待逆风翻盘的赌徒心理。
时间一点点流淌出去,外面始终静悄悄的。
忽然,车身猛地一颤,是有人跳上马车。
她先是一惊,手往垫子下方一探,摸出一把虽小但开刃极利的匕首,谨慎的盯住车外。
车帘被掀起时发出一点裂空声。
这一处地方里外都没有灯火的光源,只有月色溶溶的落下来。
车帘外的人逆着月光,虽看不太清面容,眼眸却清亮。
“娘子若是能保证不叫,在下就可以保证娘子的安全。”
声音虽低,但一开口就是威胁。
然而虞欢听到这个声音,反倒镇定下来。
她从容的收起匕首,略略侧过身,当着来人的面,极其自然的顺着敞开的车帘向外看去一眼。
车外并无第二个人出现,可见那些混混并没有得手,而是已经被他制住。
这一番举动,无论他是从那些混混口中问出她的所在,还是自己通过什么方式找过来,都已经说明了他的能力。
于是先前那种飘忽落不到实处的迷惘,就转为对未来方向的坚定。
“沈岭,”时隔多年,她再次唤出这个名字,神色间跟着带出一抹笑意来,而后坦然无比的问他,“你成亲了吗?”
沈岭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
车帘原是被他擎着,这会儿因着他的动作,缓缓向下一沉。
于是车内女子的身形又被挡住一些,他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些她嘴角勾起的弧度。
心中先是涌起一点骇然,接着很快又被另一种莫名的熟悉取代。
夜黑风高,弯月悬天,这不知是何身份的女郎指使城中混混对他下黑手,却在事情败露,被他找上门来当面对质的时候,第一句话竟问他“成亲了没”?
还有,这种熟稔的语气,总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在心中回忆片刻,暂时无果。
便道,“娘子慎言,有些玩笑开不得。”
车帘半开半掩在他们中间,虞欢向前探身,重新掀起车帘。
清幽月光洒进来,将她的面容清晰的映在沈岭眼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忽地被人为缩短,她的眉目倏地浸润在月色里,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是她宛如月宫仙子,还是月色因她而更显澄澈。
沈岭听到自己腔子里的那颗心疯狂跳动几下的声音。
“你既然都已经找来了,那有没有问过他们,我为何要让他们那么做?”她的声音起初有些远,朦胧的像在天外,而后随着他瞬息回神,他才总算将这一声问话听得分明。
这话仍像是对质,然而主客身份却反了过来。
沈岭下意识回想起之前那领头混混说的话,她说她看上他了。
这话谁会信?
她一个一出手就是一袋金珠,连拉车的马都是极难一见的乌骓名马的人,即便是要成亲,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能看上他什么?
看上他家徒四壁?
还是看上他只是个大头兵?
沈岭想到这里时,原先那点绮念也立刻没了影儿,暗忖:
眼前这女郎大概是个赌气离家出走的,在家中娇养惯了,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包容她的任性,怎样胡来都没关系——
也幸好是刚好碰到了他,否则若其他人真起了什么心思,生米煮成熟饭,那可就什么都毁了。
“在下家中贫寒,着实配不上娘子,”
他叹了一口气,好生劝她,“如今世道乱,边镇又最是鱼龙混杂,娘子还是尽快回家去才是。”
“可我没有家了。”虞欢不等他说完,已经开口回道。
她说的是实话,宫里被虞晃占了,父皇又被掳去了长安,连她自己也还被暗中通缉着,放眼天下,的确没有什么容身之所。
沈岭听得一愣,后面要劝的话也凝在了嘴边。
又听她接着道,“你说你家中贫寒,这没关系,我有钱,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这些身外之物随你取用。”
沈岭沉默了片刻。
“什么条件?”他隐约捕捉到了一点东西,结合她方才说的那句话,明白了这应该是一场交易。
沈岭的痛快应答,也让虞欢愈发的满意,“你与我成亲,替我把家产夺回来。”
替她夺家产?
是了,她说自己没有家了,想必是家中出了变故,逼得她不得不远走他乡,寻求外力相助。
只是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得她青眼,让她认为自己能够胜任。
沈岭探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风似乎把月光吹得像水一样波动,这些月光漾在她的面容间,蓦地,他想起了一些旧事。
“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抽丝剥茧一样的将记忆缓缓扯出,“你来过一次,在集市口,你被拐子拐走,是我救的你。”
这一问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沉封的盒子,虞欢多少带出些欣慰。
于沈岭而言,那不过是多年前的一次短暂交集,没想到他的记忆这样好,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认出她来。
她也跟着抬起手,轻轻点了两下耳垂处坠着的耳环,“为了报答你的搭救之恩,我送过你一对耳珰。”
没想到昔年故人竟是以如今的方式再相见,沈岭感慨万分,又有些歉意地道,“可惜当年因为一些事,急着用钱,那副耳珰被我当了。”
他心中过意不去,补充,“死当。”
虞欢摆摆手,表示无妨。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叙旧过了,她心中还记挂着沈岭一直没给出他的回复的事儿,接着重新回到正题。
“凭着这层关系,你我也算是知根知底,如何,我方才所说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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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