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扶起茶盏:“天底下还没有明正司查不到的人。”
曲红绡垂了垂眼:“明正司……”
洛长安道:“你与秦让合作,为他传递消息,本就是为救你的妹妹,但太康龙潭虎穴,更有长公主坐镇,饶是他也只能从长计议。”
“既如此,你与我合作也是一样的。”
曲红绡抬起眼来:“你想要什么?要我手里的消息?”
“我不要你的消息。”
洛长安道,“但我要你用它做一件事。”
曲红绡抚了抚腰间的玉坠:“公子可知,我与秦世子相识多年,他待我不薄。”
她言辞里有拒绝的意思,洛长安却好似早已料到,接道:“你能逃离太康,一路前来燕京,少不得他从中相助与部署,所以你为他传递消息,还报恩情。”
曲红绡笑了声:“你既知道,就不怕我告诉秦世子?或者,若我不配合,你打算在此杀我灭口么?”
洛长安却摇头,笃定道:“你心中感念,却也清楚,他动不得太康,救不了曲三娘。”
曲红绡攥紧玉佩。
洛长安伸指抚过茶盘,眨眼间解了茶盘下的一道暗锁,自里面取出只小巧的鸣镝来。
他捏着那只鸣镝,道:“我带人围了你所在的禅院,却从未阻止过你放出信号。”
“若你全然忠心于他,早可以用此给他通风报信。”
曲红绡一时无言。
“孰轻孰重,给你五日的时间思量。”
洛长安将鸣镝收在手中:“若考虑好,到城西的汀兰茶阁,我的人在那里等着你。”
“公子。”
见他说罢便要离开,曲红绡匆匆相拦,“公子既想同我合作,该知道绮春阁的规矩,该知道平日里,我无法出阁去见公子。”
“我知道。”
洛长安站起身,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既是谈合作,我总要看到你的诚意。”
细雨未歇,洛长安走出院落。
魏澄跟在他身后:“殿下,红绡娘子当真会同我们合作么?”
洛长安没答,反问起另一件事:“阮朝跟去了?”
魏澄无奈叹气,连连道:“是,是,殿下放心,阮朝方才便随着姜姑娘去了。”
洛长安这才点头,交待他:“这几日派人在茶阁等着便是。”
“殿下是说,我们无需派人去绮春阁见她?”
魏澄疑惑道,“万一她愿同我们合作,却被绮春阁的规矩绊了脚可怎么办?”
洛长安捏了捏手中的鸣镝,道:“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秦让这斗鸡走狗的二世祖名声怕是在燕京白混了。”
“原来如此。”
魏澄递上一句奉承,“殿下思虑周全。”
二人朝外走了会儿,魏澄打量着洛长安的神色,试探道:“殿下……姜姑娘那边,殿下打算如何同她解释?”
“属下瞧她方才好似真的生气了,八成是因您偷溜来见红绡娘子,这才恼了您。”
洛长安却思量着他的话:“你觉得她因这个恼我?”
魏澄笃定点头:“您想,在姜姑娘看来,您本是邀她参加香会,其实却是以此为借口来见绮春阁的花魁娘子,她不恼您这个才怪呢!”
“是么……”
洛长安的神色却并不明晰,脚步加快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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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满没有停留,出了禅院便一路朝山下走。
穿过回廊,路经佛殿,她在那颗挂满红签纸的高树下顿了顿脚步,踮起脚,将手中揉皱的空签纸挂了上去。
雨雾扑在面上,红签摇曳,带落两滴湿凉的雨珠。
姜满抬手接住,心里忽而平静下来。
她不该失了分寸的。
如今的洛长安要做什么,要见什么人,分明与她毫无干系。
她不该因为曾拥有洛长安的过去,而理所应当地,将他的如今也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她分明是要远离他的。
况且她心中早清楚,洛长安来静法寺本就另有他事,他邀她同来,就是为此作遮掩。
洛长安这个时候来见红绡娘子……或许与前些时日的抛花一事有关。
姜满思索着,不觉间已走到寺门,抬眼,撞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洛璟的手臂上缠着细布,正立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撑伞看着她。
他望向她:“姜姑娘。”
姜满自知躲不开,停下脚步,朝他行了礼:“五殿下。”
洛璟受了她的礼,持伞走近:“姜姑娘也来参加香会?怎么独自在此?”
姜满退了一步:“臣女在这儿等人。”
“等人?”
洛璟朝四下瞧,笑了声,好似并不信她,“莫不是在等三皇兄?他竟没派侍从跟着姑娘,而是将姑娘一人留在此地淋雨?”
姜满敛了敛眼睫,才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发顶被另一柄伞遮住了。
“姜姑娘,久等了。”
有些陌生的声音落下来,姜满侧首,对上一双潋滟多情的眼睛。
“秦世子。”
她适时掩去面上的意外之色,顺着他的话说,“无妨。”
秦让点点头,这才看向洛璟:“五殿下,这么巧?”
洛璟的面上闪过错愕,看向眼前同立在伞下,却各将半个肩膀留在伞外的两个人。
他皱眉,狐疑道:“想不到姜姑娘会与世子同来?”
秦让理所应当似的点了点头,替姜满接过话茬:“是啊,姜家与秦家皆是大族,两家多年世交,五殿下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洛璟的面色阴沉几分。
“我二人在寺中逛了许久,如今也该回了,殿下轻便。”
秦让丝毫不顾及洛璟逐渐难看的面色,再次看向姜满,“我们走吧?”
秦让的马车候在山寺的石阶下。
姜满与他同走到车前,停下脚步:“世子对五殿下似乎很疏远?”
“很明显么?我确是看不惯他许久。”
秦让冷笑一声,“若他不主动招惹便也罢了,明明心里恨着,面上却还要演作良善乖顺的模样,谁知哪天会不会笑着笑着抽出一把刀子捅过来。”
姜满微有讶然。
“我这便要下山去了。”
秦让并不喜欢提及洛璟,岔开话,将伞递给她,“你呢?要在这儿等洛长安?”
姜满余光瞥见小径旁闪过的身影,犹豫一瞬,最终摇头:“世子才为我解围,我总不该忘恩负义。”
秦让笑了声,收回纸伞,递手过去请她上车:“那请吧,姜姑娘。”
秦地富庶,堆金叠玉,秦让又向来是个挥金如土的主,马车装点得极尽奢华。
姜满抚了抚落满苏绣的车帘,暗叹秦让的手笔的确阔绰。
马车驶离静法寺,姜满看向对面的人,再次朝他道谢:“方才还要多谢世子解围。”
“不必客套。”
秦让对她的道谢很受用,却压着唇角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如告诉我,洛长安今日来寺院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能把你给撇下了?”
姜满笑了笑:“世子身在燕京多年,手眼早就遍布京城,你都没能查到,更遑论我来此短短几日,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哪儿能知道这些?”
秦让没怀疑她的敷衍,反倒不可置信似的重复道:“你与洛长安?泛泛之交?”
姜满不接话,迎上他的目光,意味深长道:“不过有一事,我眼下倒是知道了。”
秦让问:“是什么?”
姜满道:“世子今日来寺院,不只是因香会。”
秦让挑了挑眉,不经意捏了捏腰间的和田坠:“我才为你解围,你反倒琢磨起我的事来了?”
“世子放心,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
姜满坦然道,“我只知今日世子来静法寺参加香会,为我解了围,是个好人。”
“好人。”
她言辞轻快,目光更是坦坦荡荡,秦让轻笑出声,“你还是头一个这样说我的。”
马车一路驶进燕京城。
才入了城,有人在外呈禀,秦让拨开车帘,附耳过去。
车外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秦让听着,微皱了皱眉。
他正欲开口,余光瞥见姜满的身影,止住了话语。
“雨已停了,世子送了我一路,我实在感激。”
姜满察言观色,开口请辞,“这里距离姜府不远,我刚好想在城中多走动走动,便在此与世子告辞了。”
“我和洛长安可不一样。”
听她这样说,秦让反倒挥退车外的人,“送佛送到西,哪儿有半路给姑娘家丢下的道理。”
姜满看着落下的车帘,也没推拒:“那便有劳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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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法寺到燕京城的路不算近,回府时,青黛已着人备了膳。
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姜满的衣裳还微有湿意,便先回房更衣。
换着衣裳,摸到发间竹木时,她的耳畔再次响起洛长安为她挽发时说的话来。
十年前。
为什么是十年前?
长发铺散开,姜满将竹木攥在手中,好一会儿,抽开妆奁,将竹木收在了底层。
用膳后已是日暮西沉,姜满坐在案前翻书,心思却如何也放不到手中的书页上。
父亲,宋家,长公主,太康……还有红绡娘子。太多事缠绕在心头,一时之间连头绪也理不出来。
一页书从傍晚翻到天黑,直到案前的烛火晃了晃,姜满放下手中的书本,轻声叹息。
却是此时,院落里传出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青黛不在院中,姜满看向关合着的木窗,心中下意识防备起来。
她拿起案侧的匕首,吹熄了蜡烛。
屋内陷入昏暗,院落中,景物的影变得清晰起来。
落在窗前的影也格外清晰。
影子走近了,月光映明来者的轮廓,姜满没说话,将匕首收起来了。
“小满。”
一声唤落下,姜满推开半扇窗。
她抬首,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带着清苦的柔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