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场部聂辉煌住所兼办公室的时候,聂辉煌正在教训方新正。
怎么教训的呢,他让人把方新正吊在场部后面一片人烟罕至的山坳上的一颗大油松树下,头倒立吊着,离地面大概有一米五高,再在方新正的脖子上挂了一大块烤得香喷喷的孢子肉,然后放两条饥肠辘辘的猎狗在下面,不断跳跃起来撕咬孢子肉,时不时咬到方新正的头发,吓得方新正鬼哭狼嚎。
聂辉煌就在旁边看着,嘴里叼着一支最便宜的大前门香烟,任凭方新正怎么痛哭求饶,他的表情毫无所动。
顾燕一行人扑了空,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他去了哪里,农场的李书记和其他干部领导听到了风声,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顾燕大老远的看见李书记那比常人要胖一圈的身影,这人跟方新正勾搭在一起折腾聂辉煌,还是前世害死聂辉煌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不想跟他过多废话,就跟周玉几人说:“农场的干部领导来了,指定没好事,我先去找聂连长要农具,你们就留在这里应付他们。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们都要坚定自己的立场,我们有没有新的屋子住,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众人点头表示明白,站成一排给她做掩护,她便趁机绕到马架子后面的围墙,翻墙跑了出去。
前世刚到北大荒的时候,顾燕就听人说,方志新与聂辉煌不合,方志新竟然胆大包天的偷换精细粮食拿出去卖了,把聂辉煌气得胖揍他一顿不说,还把他吊在场部西北方向的□□通河附近山坳的大油松上,吊了一夜,险些把方新正给冻死。
随后方新正告去团部,聂辉煌被团部狠狠地批评了一番,关了好几天的禁闭。
那么她去□□通河,准没错儿。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雪也不知不觉的停了,天边隐隐透着红光,好似出了太阳,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发出朦胧的光芒。
有阳光是好事,至少那些猛兽不敢在大白天里袭击人,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顾燕还是找了一根手腕粗,一米多长的大树枝傍身。
放在前世,即便是大白天,她也不敢自己单独在这荒芜的北大荒行走。
853农场地势特殊,处于三江平原南部,场区北部为低平原,西面有两条河,河水贯穿场区,如网分散遍布,到处是河水、沼泽,致使道路难修,车马难进。
尤其是四分场所在的雁窝岛,简直是这片土地开荒中的地狱模式,国家还拍过关于雁窝岛的电影,其开发的艰难程度,让观者深感其受。
好在顾燕重生回来,发现自己力大无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力大如斯,不过她死去重生本就是件诡异又难以解释的事情,力气大了点又算什么。
正好她打算一辈子留在北大荒,有这个金手指在,她干活也能轻松些,最主要的是,要是有人欺负她,遇上凶猛的野兽,她也有能力自保。
三月的北大荒十分寒冷,奇怪的是,□□通河、宝清河主流河域并没冻住,河水依旧缓慢流动,虽然河岸两边结着厚厚的冰层,植被却正常生长发芽。
当然这里的植被多以芦苇,苫草、乌拉草、塔头墩子为主,靠近河岸的地方,长得最多的是芦苇,密密麻麻,比人还高,杆顶还开着芦苇花,风一吹,如白色波浪迎风飘摇,风景倒挺秀丽。
顾燕拿着木棍,顺着□□通河,拨开河边丛丛杂草和芦苇,惊动在芦苇草丛里栖息的大雁、野鸭,呼呼啦啦的一群飞向河里,偶尔还有小群的丹顶鹤飞向高空,动静大得吓死个人。
连续被几个大雁群惊吓过后,顾燕不得不停下来,伸手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压压惊。
好巧不巧,就在这歇气的空档儿,她居然看见好几簇乌拉草。
所谓东北有三宝,貂皮、人参、乌拉草,这乌拉草,不但可以祛味做药,还可以晒干砸绒做鞋垫、编制草鞋、草褥子、人造棉等等。
在过去贫苦艰难的岁月里,生活在这片荒芜大地的人们,都用乌拉草来抵御极度寒冷,称它为宝,完全不负此名。
这种草,多生长在山上和草甸子里,且长得地方固定,你在这里看见一撮,只要不把它的根挖了,来年它又在那里位置长出来,生命力及其顽强。
不过乌拉草最好的采割季节是在秋季,现在的乌拉草才刚冒出头不久,长得大概有五厘米那么长,顾燕犹豫再三,还是搙了一大把乌拉草捆好抱在怀里,还摘了一把大片的芦苇叶,打算给自己和父亲做双鞋垫子,让脚暖和些。
这里没有路,顾燕是跟着一道新走过的脚印,在两旁比人还高,长得十茂密的芦苇丛中,费力行走。
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前世听人说的□□通河的山坳前。
这里的山坳挨着一个很大的死水沼泽,地貌景象也完全变了一个样。
优美漂亮的芦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绿中带黑,像人断掉头颅的塔头墩子,一个又一个,如棋子不规整的分布在黑乎乎的沼泽棋盘水里。
周遭无遮无挡,零零落落长着几颗柳树,风一吹过,地面发出诡异的呼啸声,远处还有狼嚎的声响,身在其中,毛骨悚然。
顾燕吞了吞口水,抬头看向沼泽地对面不足十米高的低矮山坳,那里果然吊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个人坐在树的旁边,嘴里咬着一根已经熄灭的烟头,眼睛看着天空层层白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燕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路过去,要想过去,只能趟那不知多深的沼泽死水。
她实在不想下去弄得自己一身脏污,只好开口喊:“聂连长——聂连长!喂——聂连长,看这边!”
聂辉煌听见声音,转头望去。
顾燕站在一个塔头墩子旁,白净的脸蛋被冷冽的天气冻出了些许红晕,乌黑的头发上挂满白色的芦苇花却浑然不觉,她左手抱着一堆杂草,右手费力的向他摇手。
看见他转过头来,她弯着一双眼睛,朝他微微笑着,笑容明媚单纯,年轻又漂亮。
有那么一瞬间,聂辉煌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也只跳动了一下,心脏又恢复了平常。
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的姑娘,声音无比冷淡:“顾燕同志,你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你一个人跑这里做什么,是嫌命长,还是嫌你自己右–派的帽子没落实?还是说,你爱慕我,特地跟踪我,想跟我单独聊聊?”
这人说话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人留!要不是知道他就是这种嘴硬心软的家伙,顾燕估计得气跑了。
顾燕好脾气的对他笑了笑:“以前老听我爸说军队里的兵,大多是兵痞子,脾气又坏又臭,让我离军队的士兵远一些,我还不信呢。今天一看聂连长先给我们下马威,让我们吃尽苦头,后又绑人吊人,无组织无纪律,再两句话不到这么不耐烦的说我,也不管我来找你费了多大的劲儿,是不是有事儿。就你这样的脾性,我真怀疑你是怎么提升到连长职位的。”
她脸上带笑,但她的话,她的眼睛,满满都挑衅。
聂辉煌挑了一下眉头,忽然觉得她有点意思,说话也越发不客气:“一个右–派份子的家属,也有资格跟我说这些话?先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跟我指教。别丢了芝麻掉了坑,被人弄死都不知道。赶紧离开,别在我面前现眼。”
顾燕脸上的笑意消失,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丢掉手中的乌拉草和芦苇叶,脱掉脚上穿着的小皮靴,卷起裤腿,露出两条白嫩纤细的小腿,就往黑乎乎的死水沼泽地里趟。
聂辉煌皱眉:“你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沼泽地有多深?里面有多少死人骸骨和泥浆,你要陷进烂泥,别指望我救你。”
“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顾燕头也不抬的往沼泽地走:“我不过是个右–派家属,得罪了您,我还有个活路?反正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还不如直接死在这里,也省得累死累活的劳作干活。”
聂辉煌:......
他说什么了?他不就是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儿,说话重了点,她至于要死不活的么?
女人真是麻烦!
眼见那个女人真的不管不顾往死水沼泽地里走,且走得位置是烂泥最深的位置,聂辉煌眉头皱得死紧。
刚要说话,方志新那杀猪般的声音嚎叫起来:“哎,哎,那啥,顾燕女同志?你可别再往里走了,那里可是烂泥区,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听老哥哥的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往旁边走上两米,那水只淹到小腿肚,你从那里走过来,帮老哥哥松松绑。”
他的声音很大,顾燕不可能装作没听见,只能垂下眼帘,暗骂一声碍事的家伙,抬头看向聂辉煌,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看穿了她的小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