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他,是怕你,万一你又跟那混蛋动起手来,被他告到团部去,说你跟右–派同流合污,替他们出头,这回谁敢保你。”
代平武跟聂辉煌年纪相仿,今年刚过三十,不过他皮肤颇黑,五官长得比较苍老成熟,做事又老练沉稳,看起来竟然比聂辉煌大上几岁。
面对他的苦口婆心,聂辉煌浑不在意,“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他不合,他跟我杠,也不是一天两天。平时他做些出格的事情,李书记和佳木斯的方采办没少护他,我也不好下手。现在克扣同志粮食,就是贪污**!我要不好好整治他一番,别人怎么看我们。”
853农场分部食堂的司务长方志新是方采办的堂兄弟,今年已经四十了,人长得不咋滴,脾性也差得可以,仗着自己堂哥家里的身份地位,平时没少耀武扬威,作奸犯科。
大家知道他后台很硬,没少忍气吞声,他也得以万分,平时都拿鼻孔看人,在853农场横着走。
偏偏聂辉煌是个硬骨头,不但不惧方志新的背景,拆他台,治他短,没事儿还把方新成堵在人烟鲜少的荒地拳打脚踢,让他长点记性。
方志新打不过,只能向上头告状,可每回都被王振将军保了回去。
日子一久,方志新也知道自己不是聂辉煌的对手,明着不敢跟他对着干,暗地里没少使绊子出气。
负责各大农场采办粮种和日常用具、粮油的方采办就是受他之意,对853农场缺斤短两。
方志新偷换精细粮食,用黑面充数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每回他都换得少,大家知道也没法找他茬。
这回方志新胆子也忒大了,他是笃定聂辉煌不会替右–派份子出头,故意把菜汤放在雪地里冻凉,做三合馒头的三种面,三分之二都换成了黑面,克扣了至少五十斤以上的精细粮食,这可是贪污**的行径,是要吃牢饭的!
方志新最近一段时间学聪明了,知道销毁对自己不利的所有证据,代平武不担心抓不抓得住方志新的把柄,他只担心聂辉煌一个冲动之下作出出格的事情,万一闹出人命,那可真是谁都帮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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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再难吃,也比饿着肚子强,顾燕强迫自己啃完半个硬馒头,喝下冻死人的粥汤,三两下把没什么盐味的白菜棒子吃下肚子后,将剩下的半个硬馒头用干净的手帕仔细的裹好,放在口袋里,打算肚子饿的时候再吃。
等顾启正把饭菜吃个干净,父女俩便提着行李,跟着十来个阴沉着脸的士兵,前往各自分场住宿的地方。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853农场总场一分场部,农场还分其他场部,右–派人员分到不同场部的,就得再继续赶路,前往分场所在地住宿。
顾燕父女俩运气很好,他们被王振将军点名,农场的各大干部都要给几分薄面,所以他们父女俩直接分派在一分场,也就是现在的北兴,可以直接住宿休息。
他们住的地方,在场部背面,那里有两排低矮的土垒屋子,左边的马架子明显高大宽敞一些,还是新建的,不过却不是给他们住的,右边土墙都裂了好几道缝隙,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成排地窖子,才是给他们住的。
地窖子,顾名思义,就是在地面挖个坑,上面用几根木棍和一些茅草盖上,旁边留个洞口当门,就是住人的地方了。
这样的住所,完全是在地下,终日无光,密不通风,里面又阴又暗,还很潮湿。
一旦下雨,雨水倒灌进去,直接成泥坑,人要是睡熟,淹死在里面都不知道。
在里面住久了,还会患上风湿或者皮肤病。
这种地窖子,其实是第一批来北兴开荒的官兵临时造就的。
当时条件有限,处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了解的阶段,为了能有个栖身之所,不冻死在冰天雪地里,这才选择修建了这种快速的地窖子。
经过几年的艰苦开发奋斗,现在北大荒各农场部的条件自然比以前好很多,但也只是从修建地窖子变成修建马架子,红砖瓦房什么的,都属于场部国有建筑。
考虑到女同志比男同志体力弱,因此除顾燕外,另外四名女同志都分在一分场。
看到这样简陋到堪比狗洞的住所,杜小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的天啊,该不会是让我们住这里吧?这是人住的地方?我才不要住这里!”
旁边几个人都不敢置信,年纪最小的周玉说:“这是房子吗?怎么这么矮,要怎么进去啊?那门口都被积雪封了一半,难道要我们学狗的样子,爬进去?”
年纪最大的邓美红也皱起眉头,黑着脸说:“还真不把咱们当人看了,让住的地方,连狗都不如!”
冷美人艾云青没吭声,不过看表情也是不高兴的。
“有地方给你们住已经不错了,你们要嫌住得地方不好,可以自己建。”带他们过来的士兵中,一个领头的说完这话,又流里流气的跟她们说:“你们要是不想住这里,大可以来找我,我和我弟兄们那里宽敞的很,随时欢迎你们投怀送抱。”说完,就跟他身后的十来个士兵一起哄笑起来。
“呸!无耻的流–氓!你们做梦去吧!”杜小荷气得脸都红了,朝他们狠狠啐了一口,想硬气的转头进地窖子,却怎么也做不到当着那群流–氓的面,作出趴地撅屁股,爬进地窖子的举动。
一直没出声的顾燕想了想,问那个笑的四仰八叉的领头士兵:“请问同志,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屋子随便我们建?”
“怎么,你想建?”那士兵止住笑,眯着眼睛上下看她:“你以为建个房子多容易啊,只要不是夏季,北大荒的春、秋、冬三季基本都处于霜冻、下雪状态,地表硬的像石头,平常我们大老爷们儿刨地都得使上大力气,你一个丫头片子,想自己建房子,痴人说梦吧。”
他话里话外的轻视之意,让一旁的顾启正心有不悦,正想开口教训教训这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顾燕先他一步开口:“既然如此,我们的事情就不牢你费心了,你要记住,是你说,可以随便自己搭建房屋住的。”
那士兵眉头一跳,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顾燕回头对跟过来住宿的近一百右–派人员道:“各位看到了吧,这样的地窖子,是给人住得吗?我们虽然已经被打成右–派,可我们还活着,人只要活着,那就要活得有尊严。你们若想以后都住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窖子里,你们就直接去住吧,若想住得舒服点,那就跟我一起修建马架子。马架子搭建起来很简单,只要大家相互帮助,不出半天的时间就能搭建好。”
一群人徒步跋涉了一天一夜,已经累得可以倒地直接睡过去,一听搭个马架子居然要牺牲掉仅有的半天休息时间,几乎一大半的人都心生退意。
绝大多数的人想着这群官兵以前都住在这种地窖子里,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事,现在大家都累得慌,真要搭建好的住宿房子,也得休息好,精力十足再建,当即就有人直接进了地窖子睡觉,完全不搭理顾燕。
顾燕也不生气,抬头看了一下没走的人数,除了她和顾启正外,剩下的人还有大概十四个人,其中男同志有十一个,女同志有三个。
男同志里年轻的有六个,中年的有三个,年老的有一个,而女同志,除了杜小荷,其他三个女同志都在这里。
见顾燕看他们,周小姑鼓着胖嘟嘟的小脸儿说:“我以前在家里住得是小洋楼,家里一到冬天就有暖气,那样又冷又阴暗的狗洞,我才不想住呢。”
“那地窖子太暗了,影响我看书,我不想住。”一个长相斯文帅气,脖子上缠了一条灰色格子的毛巾,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书生味很浓的青年接话。
顾燕笑了笑:“那好,大家随我去场部找聂连长借农用具吧,我们即刻开工,建两个小点的马架子,男同志一间,女同志一间,都没意见吧?”
大家见她年纪轻轻,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奇心较重的周玉就问她:“顾燕姐姐,你知道马架子怎么搭建吗?”
“以前学过学过建筑专业,对国内各种屋子建造都有所了解。”顾燕随口乱诌了两句,领头往场部走。
顾启正跟上她,在她耳边嘀咕:“臭丫头,你啥时候学过建筑专业,我怎么不知道?”
“爸,您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顾燕笑着打哈哈,“我要说,我在大学,学了好几个专业,比如水利工程、绘图画画、机械修理等等,你会不会觉得我挺能的?”
“科技大学......还有这些专科?”顾启正一脸疑惑。
当然没有,这些事情,都是她在前世改革开放之后,闲来无事,跟子女学的,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
顾燕也就笑了笑,没有回答。
眼看这群人真去找聂辉煌讨要农用具建马架子,先前那个领头士兵知道坏事儿,忙喊了个人在他耳边嘀咕:“赶紧给方司务说一声,让他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