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何尝不知道底下这帮兵蛋子们的心思,当年复转到北大荒的官兵多达八千三百多人,这么多人,一头扎进苍茫荒凉的北大荒,每日面朝黑土,背朝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
偌大的北大荒,村镇没几个,里面的女人手指都数得清,人家还有对象,除此之外,只有野鸡野兔野鸭子野孢子等等野兽有雌性的,连个多余的女人都没有!
没有女人的日子,这些兵蛋子只能苦中作乐,自己找趣,每天过得堪比寺庙的和尚,枯燥到让人心烦气躁,这个时候突然有女人出现在这里,他们不得闹翻天。
“老刘,你说得,这也是我担心的。”王振转过身,坐在老刘面前的木椅上,沉声道:“这次上头一共送来了一千四百多名右–派里,女同志不过五十个人,其中已婚的有三十多人,未婚的二十多人。按照上面的要求,大部分的右–派份子是要送去850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少部分酌情下放到其他农场。虽然这些人犯了错误,该一视同仁劳动改造,到底北大荒太过艰苦,这些女同志都是娇娃娃,我原本打算把她们下放去850农场的云山畜牧场喂养牲口,减轻她们的劳作力,让她们好过一些,现在看外面那群兵蛋子激动的样儿,这事儿恐怕有点难。”
“那首长,您打算怎么办?”老刘提着一个竹编外壳的热水瓶,给他倒了一杯热开水,递给他道:“先不说这群右–派女同志的身份是个大问题,就说这些女同志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们能甘心留在这荒凉艰苦的北大荒?”
“这可说不准。”王振接过印有红字大字‘劳动最光荣’的陶瓷大水盅喝了一口,放下水盅道:“我已经让郑参谋他们下到全国各地招募有志青年前来建设北大荒,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不少女同志会应招前来。这段期间,你得给各农场敲警钟,让他们管好自己农场的人,别管不住□□的玩意儿,闹出不该闹出的事情。这群右–派女同志可碰不得!”
老刘应了声是,转身就出门,把各大农场的大小领导干事都集合在食堂旁边的小会议室,一阵耳提面命之后,这才放他们走。
今天是场部分发即将点种小麦的麦种日子,也是各农场补给粮油日常用品的日子,聂辉煌开会完出来,一眼就看见壮实如牛的大牛跟身形瘦巴巴的苟二两个人,站在场部不高的院墙外,跟那个名叫顾燕的女同志说话,其他的兵蛋子也围着不远处的其他女同志说话逗趣,引得好几个女同志哈哈笑弯了腰。
聂辉煌眉头皱了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踹了苟二屁股一脚道:“叫上兄弟们,我们要回农场了。”
苟二正费尽心思讨姑娘欢心呢,这一脚可不轻,直踹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撞在旁边的白桦树上,苟二怒火中烧,吼了一句:“谁在背后偷袭老子,不想活了啊!”
转头一看是聂辉煌,气势一下就蔫了,“连、连长,你开完会啦?”
顾燕帮着这群大头兵搬完粮种,本想跟自己父亲站在一起说会儿话的,没想到被这两个兵缠住,一阵嘘寒问暖。
她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好笑,前世她来北大荒的时候,也是这俩人第一时间跟她打招呼,那时候的她还没怎么经历过男女情事,不大懂其中的弯弯道道,只觉得这两人挺热心,又逗她笑,又给她提行李包裹,不像那群在火车上的大头兵,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罪犯一样。
后来才知道,这俩人哪是热心啊,分明就是存有别心。
这会儿看见聂辉煌过来,她下意识地离苟二两人远了点,微笑着向聂辉煌打招呼:“聂连长,我们要走了吗?”
她的脸上、身上都有黑渍,应该是搬麻袋蹭上的,她像是没发现自己的脸弄脏了,笑脸盈盈的看着聂辉煌,眼里闪耀的水光,不知怎地,让聂辉煌想起一个人,心里蓦地一动。
喉咙动了一下,聂辉煌从嗓音里发出低低的‘嗯’一声,不再看她,转头吩咐其他士兵,督促分给853农场近四百人的右–派份子跟在拖拉机后面,徒步去853农场。
由于接送□□的车辆不足,加上今天聂辉煌有意让农场的拖拉机和解放牌卡车出来拖运粮种粮油蔬菜,因此没有多余的车辆来载人,只能徒步走去853农场。
853农场拥有的拖拉机不多,总共就两台,一台在农场犁地,一台过来运送粮种,另外两台解放牌卡车也都放满了粮种米油行李之类的。
考虑到女同志脚力不行,聂辉煌让分到853农场的五个女同志坐在拖拉机的行李上,不用走路,其余人则按原计划徒步。
这五个分到853农场的女同志,除了顾燕,有个年纪较大,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脸色很不好看的中年女同志,名叫邓美红。一个看起不过18岁,脸上有些婴儿肥,喜欢说笑的女孩子,名叫周玉。一个年纪在25岁左右,长得盘正条顺,脸蛋特美,但冷着一张脸不爱搭理人的冷美人,名叫艾云青。再一个就是那个跟顾燕在火车上同一车厢,闹矛盾的姑娘,名叫杜小荷。
杜小荷一看顾燕居然跟她分到了同一个农场,那脸拉得老长,气哼哼地爬上拖拉机最好的副手坐位,还得意洋洋跟顾燕挤眉弄眼。
顾燕那个无语,实在不想搭理她这幼稚的行为,眼见着前面两辆大卡车开动,顾启正和其他右–派人员跟在车辆身后缓慢走动,想着他腿脚不好,这路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他肯定受不住,顾燕便打算过去换他上拖拉机,她自己走路。
开拖拉机的苟二就说她:“哎呀,小燕同志,孝顺也得分时候,你要知道,农场来领粮种,大多都是四月来领,我们连长偏偏要今天来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咱们农场要给你们这群右–派份子一个下马威啊!他让你们这群女同志坐拖拉机已经够仁慈了,你可不要触他霉头。”
顾燕一怔,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了上来。
前世好吃好喝的过了大半辈子,她都忘记右–派这个名头,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道沉重的枷锁,重重的拷在每一个右–派份子的身上,他们逃不掉,说不得,因为谁都清楚,右–派这顶无形的帽子,是被人民和国家排除在外的,稍有行使差错,就会连累自己和全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寻找洗脱这顶让人窒息的帽子机会,在这期间,无论党派之人对他们做多过分的事情,他们都能忍受。
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只能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慢慢熬。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沉重,顾燕深感其危,也不敢再有其他举动,老实地爬上拖拉机,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拖拉机开动起来,突突突的声音特别大,路也不好走,全是烂泥坑、沼泽地,浮草甸子。
浮草甸子上面看着是草,下面却是水,水有深有浅,运气好的踩下去能爬起来,运气不好的直接淹没到顶,下面是能陷人的烂泥,拉都拉不起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负责监督右–派份子的三十来个士兵,时不时大着嗓门儿提醒众人要跟着他们走,不要自己走,也不要走岔道,万一不小心踩到有水的浮草甸子,陷入泥潭里,他们可不会好心的下去救人。
见识过了北大荒的荒芜和凶恶天气,纵使心有不甘,这些右–派份子也没想过要逃跑,老实地跟在车子后面,一路虽然艰辛倒也没出什么事。
走了大概有半天的时间,在众人都有些熬不住的时候,前面的车子停了下来。
以大牛为首的几个士兵,拎着几个大麻袋,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拳头大小,比石头还硬的黑面馍馍让大家果腹,大牛还黑着脸不准大家喝水。
有人就嘀咕起来:“这也太不把咱们当人了,车不让坐,馍馍也不热,还不让咱们喝水,这是存心整咱们啊。”
在附近勾搭艾云青的苟二听见,嘴里冷笑一声,走到那人面前说:“咋滴,受不了啦?有本事你摘掉你头上的右–派帽子啊!既然犯了事,就要老实受教,也就你们运气好,落在我们连长的手里,他只给农场和场部军区那些人做下样子,让你们吃点苦头交差。你们要去到其他农场,人指不定怎么把你们往死里折腾呢!北大荒这么大,每年死在这里的人不知多少,你们要真死在这里,谁能管你们!再说了,这北大荒四处都是沼泽、水坑,有很多地方都是死水,还有被日本鬼子投过毒的,你们要喝了那些水,死得比谁都快!让你们不喝水,是对你们好。”
话糙理不糙,其实大家到佳木斯场部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些军官看他们的眼神多有不善。
在没来北大荒之前,身处京都的右–派被整治的有多惨,他们也有所耳闻,甭管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一刻都统一得保持缄默,吃完休息片刻,随着警示的哨音一响,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履阑珊的向目标地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