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爱豆死之前 第39章 第 39 章

“节目组表面上只给了关键字和情景词，公平和校园。但实际上能同时包含这两块的无非几个事件：校园霸凌，教育公平之类的。也有许多相关的血淋淋的社会案例。霸凌方面我们不多赘述，教育公平方面还有几种事例，比如说替考、作弊、名额暗箱操作、买学位等等危害教育公平的行为……”小组成员们按照往常围成了一个圈坐着，宋辞将手上的抱枕放在了身侧，不着痕迹地跟简熠隔开了一个位置。

“我记得之前有一个测试，老师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在全班面前要求打开某一个学生的书包，而学生无条件服从了。一个班上的所有学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异议的。”茅辰玄半托着腮，“我上学的时候，那些老师有些是真的很严格，本质上是对我们好吧……但也有些个例，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个人情绪，甚至会带头孤立学生，好像也涉及到背后一些关系或者利益问题。其实还蛮复杂的。”

“你说的是由于师生权利的不对等而招致的种种问题吧。”宋辞点头，“类似的事情我也在网上看了不少，还有那些品行不端的博士生研究生导师，仅仅只是免费利用学生劳动力都不算什么很坏的现象了，个别还有侵犯人权的行为，只不过好像总是得不到什么让人放下心来的判决。”她谨慎地斟酌着字句。

毕竟涉及到真实事例和社会新闻，保不准会有谁看到他们的讨论，进而在其中的言论里挑出什么毛病来抨击他们。

被骂倒是其次，如果他们辛苦准备好的作品被封下架了，真的会很痛心。

但有时候，嘴捂的越严实的，其中声嘶力竭也要传达出来的话语也能够越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而这样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能影响到什么，能为什么做到什么，他们依旧不得而知。

相信当时放弃了一切也要搜集证据的简熠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他的证据却也没有在第一时间传播或上交，因为他亲眼目睹更深的利益深渊，知道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小人物想为自己争得一份公平所要付出的代价，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么渺茫。

他知道这份证据公开的时刻，大众目光会有多少会在第一时刻放在那些桃色新闻上，窃窃私语着他的屈辱或浪荡。也知道这些东西被舆论和暗箱操作之后，从互联网上消失的可能性有多大。更知道能有多少人会真正为这份详细而直观的证据，为他人的痛苦与不平而拼劲了全力。

他们看他的眼神，剥离了共情的苦痛，只剩下探究和侵略。

因为对疼痛的视而不见，是大部分人对自己的保护方式。说好听点，他们叫独善其身。但事实上就是见死不救。

这个世界上见死不救的事例太多，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是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要去拿水的。就算一个两个拿到了，也是杯水车薪。就算有一堆人开始救火了，也保不齐会有人从中作梗，悄悄火上浇油。又或者这火太大太旺，救火的人渐渐疲乏也没了心思，就放任了剩下的火，转身朝着更热闹的地方去了。

而火里的人，就烧死在了火里。一把枯骨，渣也不剩。

死掉的人，又怎么能开口伸冤呢？

所以到最后，苦痛者眼睁睁看着火焰蚕食自己的身体，却紧紧闭上嘴巴，不肯泄露绝望的悲鸣。

不是放弃自救，而是为了防止油比水更早闻到烧焦的气息，耸动着鼻子赶来要再分他们一杯羹。

趁肉还鲜嫩未被破坏，趁好的部分还未被蚕食殆尽，要在苦难上再开一场令人垂涎的饭局，也冷眼旁观着他们在火中舞蹈的戏。

而他只有先把自己贬低到最低的尘埃里，让那些渣滓失去对灰烬的探究心，才能让宝贵的碎片在尘埃之下得以保全，又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刻刺出锋利的一剑。

就像罪恶总会滋生与繁衍，而他倒下后，也总有人会走上跟他一样的路。

所以他先跳进地上裂开的巨大缝隙里，等越来越多的人跳进来，总有一天会填满这条缝，后面的人就能踩过他们的身体，走上前去，去得到他们本该有的话语权，去进行一场迟来的、酣畅淋漓的对峙。

而在真正的审判到来之前，罪恶永远不会停下它们侵害的爪。

因为罪恶很贪婪，而贪婪本就是罪恶。

而有话语权就能获得胜利吗？那当然还远远不够。

可至少还有话语权。

如果连话语权都被剥夺了，公平的道理就永远不会传到人的耳朵里。这世上多的是隔岸观火的享乐者和浑然不知的透明人。听到火的讯息，他们未必一定会选择捂住传播的嘴巴，或是为了打压对手获得私利，又或是良知未泯投以慈悲一瞥……

所以说，想要公平的前提，是先让公平能有话语权。

宋辞知道，乐影节目组是在有意识地提供最近许多不平之事舆论和热点的发酵机会。他们谨慎地选择了“公平”这一话题，却又不得不考虑现实因素，再添上了名为“学校”的限制背景。

而那已经很好了。

“我们这里群众演员不够，只能丰富展示和讲述的内容而精简参与者的数量，现在给的题材也有一定的限制性……”叶延亭谨慎分析着现下的情况，“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形式上先进行创新。你们觉得有什么新颖的呈现方式吗？”

“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很风靡海龟汤。你们知道的吧，就是给一句开头再给一句结局问你中间发生了什么，然后只能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吴诗文边回想边组织语言，所以语速慢了些，“有一个海龟汤，我印象还蛮深刻的……”

“那来玩一下吧。”简熠终于开了口，“你来出题。”

以防记忆错漏，吴诗文还从摄影师那拿回了手机，查找记住了所有的内容：“题目是《电话》，汤面是：你第三次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让你不用去学校了。你一边崩溃大哭，一边订下一张火车票。”

茅辰玄：你已经到学校了？

吴诗文：否。

叶延亭：学校里出事了？

吴诗文：是。

简熠：你是学生？

吴诗文：否。

简熠：家长？

吴诗文：是。

他们把目光移向宋辞。宋辞摇摇头：“我知道这个海龟汤的汤底，我就不参与了。”

游戏继续。

茅辰玄：你是家长，你的孩子死在了学校里？

吴诗文：是。

叶延亭：因为校园霸凌？

吴诗文：是。

简熠：三次电话打来的目的一致吗？

吴诗文：是。

茅辰玄：打电话的老师参与了霸凌吗？

吴诗文：否。

提问一时陷入搁置。茅辰玄先开口：“我们大概知道了，我是父母，我的孩子在学校遭受霸凌，最后死掉……直接原因是他杀？”

吴诗文：否。

茅辰玄：自杀？

吴诗文：是。

叶延亭：“问题在于，为什么打了三通电话。”

简熠：“我记得你说，最后那个家长哭着定下了一张火车票？”

吴诗文：是。

简熠：家长不在家？或者说，出远门了？

吴诗文：是。

茅辰玄：“都打了三通电话了，却一直不回去看孩子，说明不是出门去玩吧？如果是没感情不管小孩，那也不至于听到小孩死就哭了吧。”

吴诗文：“呃……前面是，后面你可以问得更直接一些。”

茅辰玄：你想回去但是因为其他原因不能回去？

吴诗文：是。

叶延亭：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吴诗文：算是吧。

简熠：家里的环境，或者说经济基础好吗？

吴诗文：否。

茅辰玄啊了声，立马追问：“所以你是外出务工，死掉的小孩是留守儿童？”

吴诗文竖起了大拇指：“是”。

吴诗文看了看手机：“其实大部分你们都猜到了，现在就差说整个汤底补充一下细节……阿辞姐姐，你来吧。”

宋辞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手机，读起了汤底。

“你是一名离乡打工人员，把孩子留在了家乡。你的孩子因为优秀的成绩受到了校园霸凌。而因为害怕父母担心，她决定隐瞒这件事。

为了融入集体，她开始不写作业逃课故意答错题，支教老师发现了这个情况，打电话给你，而你没法回老家。

即便孩子已经做到了这样，情况依旧没有得到改善。她还是被同学欺负，愈演愈烈，孩子开始自残希望得到你的关心，老师又打电话给你，可你依然没有回家。

终于，这一天孩子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终于要回家了，为了去见孩子的最后一面。”

四下寂静。

良久，吴诗文最先叹了口气：“我当时知道了这个汤底，真的鸡皮疙瘩全泛起来了，难受了好久。”

“海龟汤恐怖向的挺多的，但是这种悲剧向的，往往更让人印象深刻。”茅辰玄使劲揉了揉手里的抱枕，像是要把坏心情揉走一样，“完全的悲剧，但是这个汤底还不离谱，因为现实里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促成悲剧的原因不少，不仅仅只是校园霸凌。”叶延亭摇摇头，“每一个被霸凌的受害者背后，往往都有一个并不完好的家庭。因为他们的背后没有支撑，心里没有底气，所以头抬不起，脚步也走的虚。”

“也有可能是本身性格软弱吧，很多时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瞒着就不麻烦别人了。”茅辰玄叹口气。

“比起软弱这个词，我觉得还有另一个词可以去形容。因为善良。”宋辞垂着眼，明明用着客观分析的语气，却又让人感到无端地低落，“不愿意伤害别人……自己受了伤也瞒着不说，就怕牵连到自己在意的或者无关的人。却不会想到，如果在意的人知道他曾经历过的事情，会有多心痛。”

“到最后，孩子死了，家长用在外打工，平时吃穿省下来的一笔钱买火车票，就为了去看那孩子最后一面，也许口袋里还掖着本应该寄过去的，已经拖欠了许久的学费。”

“可是这个世界容纳不了贫穷家庭的大喜大悲。他们要用最短的时间处理完一场简陋的丧事，再把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丢向名为生存的滚滚车轮里。”

“直到被彻底碾碎。”

“而在被碾碎之前，在他们每一次得以喘息的时间里，他们都要想起那天的电话，想起火车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的自己，想起那个小小的乖巧的，却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们会一生都浸溺在这样的痛苦里。”

宋辞越说越累，脑子却越来越清晰。

“……你所说的善良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简熠接过了她的话头。

宋辞的身子微微一僵。

“那个孩子曾经期盼过所爱之人能回来。他经受霸凌期间所做的一切改变都是他挣扎的证明。可是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没人回应他的哭救。”

宋辞感觉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那很重的眼神。

“于是他从绝望渐渐感到麻木，所有的呼救没有得到答复，到最后死亡成了一种解脱。”

“他或许也认定了，同学会霸凌他，老师会远离他，父母则不管他。既然没人在意他，他选择去死，是情理之中。”

“家长再痛苦也没有用了，他们根本没有让孩子感到被关注，被爱。”

“因为他的诉求，他的躲避，他的恐惧，他的迷茫，他的爱，都被冷处理了。”

宋辞知道，这是很少见的，他一语双关的敞开心扉的方式。

于是她抬头，与他对视：“所以呢？你的意思是倘若家长正视了他的诉求，回应了他的期待，他就不会去死了吗？你确定他会向那忙碌又一无所知的父母亲口说出自己的困境吗？”

“那孩子得先说出来，爸爸妈妈才能帮他啊。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们想冷处理，而是他们不知道孩子在想什么，也就不知道要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