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冯习元,陈宜清心里越发烦闷,右眼皮突突直跳。到底什么东西如此重要?不如亲自去找找。自己有原主身体加持,没准比那些人运气好些。
他每天上午要去太乐坊,晚上要回世子别院,这两处地方都不能无故缺席,只有下午在教坊的时间可以随意安排。
事不宜迟,陈宜清决定马上出发。上次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了陈旻书房,这次,或许应该多看看小少爷住过的房间。
“宜清,你要去哪里?”才踏出房门,黏腻的眼神和声音立刻跟了过来。
“我要出去办点事,你跟阿良先看着孩子们练基本功。”陈宜清口中交代着,脚步却没停。
“办什么事?我陪你去吧?只练基本功的话,阿良和其他人也能忙得过来。”郁南风紧追不放。
“不用。”陈宜清言简意赅,不欲多缠。
“你脸色这么差,我放心不下,你就让我陪你去吧。我保证,绝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不好?”郁南风又露出那种似委屈又似深情的神情,引得陈宜清心头无端升起一股燥郁之气。
他实在懒得继续跟对方掰扯。想到阴森荒芜偌大一个陈府,只有孙伯一个人守在门房,一个人去也的确有些瘆得慌,便松了口:“你去了,不许乱跑乱看,我让你呆哪儿,你就呆哪儿,懂?”
郁南风喜不自胜,一叠连声道:“懂,懂,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二人敲开陈府大门,孙伯出来寒暄几句,眯着眼抬头看清了陈宜清身边的人,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陈宜清心底微微有些尴尬。想来,原主小少爷过去那些风流债,孙管家肯定是知情的。
到了陈三少爷以前住过的小院门口,陈宜清停下脚步,转头对郁南风道:“里面是私人住所,不方便带你进去,你就在这院门口歇一会儿,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那个……刚刚我听孙伯说,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小院?当初,我原想来这里看看你的,没想到……宜清,要不,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好不好?” 郁南风脸上露出一抹祈求。
他没说出口的部分,大概是指当初来陈府找陈宜清,被陈将军命人赶出大门那件事。听郁南风如此说,孙伯再次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越发微妙起来。
陈宜清皱皱眉头,语带不悦:“来之前你是怎么说的?说话不算,那下次……”
“好好好,不进就不进,宜清你别生气,我在外面等着你就是了。”郁南风审时度势,立刻转了口风。
进了内室,走到郁南风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孙伯突然轻叹一声,低声道:“少爷,恕老奴无礼,以前你说自己失忆,老奴原本是有些不信的。如今看你带着这姓郁的戏子进府,才算彻底信了。”
“嗯?孙伯您这话……什么意思?”
孙伯仔细端详陈宜清半晌,忍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你果真都忘了。你从前最讨厌这姓郁的,说自己生平最烦,莫过此人。每次远远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有一次他缠到府里来,你不惜豁出去被老爷责骂,自己跑去求他老人家,令人将这郁南风教训一顿赶出府去,就是为了让他往后不敢再纠缠于你,没想到如今……”
陈宜清大为惊讶:“我为什么这么烦他?”郁南风是挺不讨喜,但看起来也没多大危害,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从前喜欢听戏,无意间跟些个戏子伶人混在一处,老爷为此颇不高兴。依我看呢,不过小孩子心性,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这郁南风,他有那个……那个龙阳之好,一见你便惊为天人,数次主动……咳咳……投怀送抱,纠缠不休……你一则不喜他的为人,二则也怕……怕传到镇南王府那边,影响不好,所以对此人深恶痛绝,能躲就躲。”
……所谓前男友,竟是这么回事……陈宜清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暗叹一声人心不古。郁南风一定是听说他失忆了,忙不迭跑回来,企图颠倒黑白,浑水摸鱼,幸好自己没上他的当。
孙伯又问:“少爷这次回来,怎么没跟世子殿下一起?”
陈宜清脸色一白,支吾道:“世子事务繁忙,也不能总陪着我,他也有其他事情要做……”
“哦哦,也是,瞧我这老糊涂了。那少爷你回来是为了何事?”
“我如今升了官,有了自己的固定居所,也算暂时稳当了,想回来看看这边有没有落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听陈宜清这样说,孙伯默默退到房门外的小院里,留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翻腾。
小少爷的房间不算小,但经过几轮查抄翻检,其实能找的地方已经很有限。陈宜清把每本书册本笺都细细翻了一遍,除了看出小少爷字写得极好看、喜欢摆弄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其余一无所获。
他甚至不厌其烦连被褥床架、窗格屋梁都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找出任何能跟嫡位之争扯上关系的东西。
跟孙伯走出院门,正撞上郁南风探头探脑往里张望。见陈宜清出来,忙收敛了脸上掩饰不住的求知欲,又是一副喜笑颜开、予取予求的忠犬模样。
陈宜清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底不由微微一动:这人除了想浑水摸鱼,坐实自己莫须有的男友身份,会不会还有其他目的?
他决定暂时不拆穿郁南风的谎言,看看除了纠缠自己,这人还有什么动向。
出了陈府,郁南风觑着陈宜清脸色,温声道:“宜清,你进去那么久,是在找什么东西吧?找到了吗?”
陈宜清眨了眨眼,笑道:“怎么?让你等着急了?”
很少得到对方笑脸的郁南风不由一呆,眼中的热切立刻升腾起来:“没有,怎么会?等你再久我都不会着急的。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只是好奇啊……我就随便翻翻旧物,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回点过去的记忆。”陈宜清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你应该也特别希望我能恢复记忆吧?”
“啊?啊……那是当然……呵呵呵,如果你能想起从前,咱们……那该多好!可惜啊……”不愧是戏子,郁南风眼神看上去竟颇为哀怨诚恳,仿佛他真是个被爱侣无端遗忘了的怨偶。
“也不必灰心,没准我哪天真能想起来呢?”陈宜清瞧着身边人的脸色,笑得越发纯真无邪,冷不防手臂突然被这人急急一握,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脸色微变,正要发作,就见郁南风脸上露出一抹惧色,目光直勾勾盯住前方,口里嗫嚅道:“参见世子殿下。”
韩君孺眼带寒风扫过郁南风,面无表情盯住陈宜清手臂。顺着对方目光看下去,正是郁南风一只咸猪手,陈宜清心里不由一慌,下意识使劲一甩,挣脱了郁南风手掌,拱手道:“见过世子!”
“陈典乐领了皇上旨意,却不在教坊好好指导徒弟,倒在外面跟人厮混,是何道理?”
陈宜清迟疑一瞬,据实以告:“教坊里我已安排了其他人指导徒弟,我回原来的住处找点东西。”
“找到了?”韩君孺的脸色像终年不化的雪山,岿然不动。
“没有。”说完这句,两人陷入僵持。韩君孺不开口,陈宜清也猜不透对方心思。
“还不走?愣着干吗?”半晌,韩君孺垂下眼睫,径自转身。
这是要跟自己一起回去的意思?陈宜清心底不由升起几分雀跃,加快脚步跟上。
陈府独门独院,不长的一条小街,只这一户人家。自出事之后,这街上便人迹罕至,显得极为凄清寥落。三人一前两后慢慢走着,突然,韩君孺脚步顿住,缓缓抬头朝两边的屋顶上看。
一直出神盯着前面背影的陈宜清忍不住问:“世子,怎么……”
韩君孺迅速抬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后退到陈宜清身边,伸手揽住他,将人护在身旁,低声道:“跟紧我,走快点!”
陈宜清不再出声,紧挨着韩君孺,脚下步伐自动加快。还没走出几步,只听“噗噗噗”几声闷响,眼前一花,已被一圈从天而降的蒙面黑衣人围在中间,这些人手里都举着明晃晃的刀剑。
郁南风一声惊叫,抱着头缩在地上簌簌发抖。韩君孺抬手将陈宜清拢在自己身后,赤手空拳沉声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试图行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快退下!”
领头一人弓腰抱拳,声音恭敬:“世子殿下,小的们并无恶意,奉上头命令,请陈典乐和这位郁公子过去问几句话,还请世子殿下行个方便。”
韩君孺冷哼一声:“问话?哪个上头让你们来的?问话用得着藏头露尾、手持凶器?”
那人支吾道:“上面自有安排,小的们恕难奉告,还请世子殿下不要为难我们底下人。”
韩君孺冷笑道:“不说清楚,你以为我会放行?”
最前面站着的两个黑衣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微一点头,低喝一声:“得罪了!”一圈人立刻朝他们三个扑过来。
韩君孺飞身当胸踢向两个头领,两人胸前各挨了一脚,向后退了几步。韩君孺借着反弹的力量,身体急速向后退去,又瞬间转身抬脚踢向身后那人门面。那人毫无防备,面部中脚,踉跄着往旁边倒去。韩君孺像提前算好了对方扑倒的路径,一劈一夺,那人手里的长剑便到了他手中。
有了武器,韩君孺如虎添翼,手里的剑舞得密不透风,一圈黑衣人一时谁也无法近身。陈宜清体能虽练得不错,但毫无实战经验,此时只能紧紧跟在韩君孺身后左躲右闪,一点忙也帮不上。郁南风就更不用提了,早早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好在虽然不堪一击,倒也没人去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