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韩君孺一看到脸颊红肿、衣衫凌乱的陈宜清,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黑衣人,也不再顾忌什么暴露不暴露的,直接冷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黑衣人缩了缩肩膀,头垂得极低,诚惶诚恐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韩君孺听完,淡声道:“你自去领罚吧!”“是。”
陈宜清吃了一惊:“哎?怎么要罚?这位大哥刚刚救了我,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呢!”
韩君孺淡淡瞟了那人一眼:“你觉得该谢吗?”
黑衣人身子一缩,头垂得越发低了:“属下办事不力,自当受罚。道谢二字万万不敢当,还请陈乐师恕罪,勿要折煞小人。”
说完赶紧倒退着溜出听风苑,留下陈宜清对着韩君孺大眼瞪小眼。
韩君孺唤来阿松,将乞儿带出去吃饭、洗澡、治疗外伤,自己拿了药棉和药膏,亲自帮陈宜清处理脸上的淤肿。
陈宜清怎么好意思让世子替自己服务,伸手要去接药棉,被韩君孺躲开了:“听话,别乱动,你手脏。”温软的语调,跟刚刚冷声罚人的声音,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人之口。
陈宜清只好乖乖坐着,不自在地吸吸鼻子,问:“世子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安排的人啊?”
“从你独自去太乐坊开始。”韩君孺顿了顿,看看陈宜清脸色,解释道,“我并非想监视你,只因你身份特殊,又死里逃生一场,怕再出什么意外,所以派了暗卫,你……介意?”
陈宜清忙道:“不会不会,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如果不是那位大哥及时出现,我今天可能真要被人贩子给卖了。”
想到刚才暗卫汇报时提到的某些细节,韩君孺脸色一寒,冷声道:“卖了?动了不该动的妄念,就得准备好付出代价!”
听韩君孺这语气,陈宜清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他试探着问:“那……那位暗卫大哥救了我,怎么说也算做了好事,惩罚他,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韩君孺冷哼一声:“身为暗卫,保护你是他的职责。让人受了伤,他自然该罚。”
陈宜清低声嘀咕:“这也算受伤啊,我没那么娇气……啊……嘶,好痛!世子你轻点!”
韩君孺似笑非笑道:“既然不算受伤,你喊什么痛?”
陈宜清抿紧嘴唇,气呼呼看向好整以暇的韩君孺:“……把药棉给我吧,不敢劳驾世子!”
“不给!”韩君孺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微敛唇角,温声道,“下次别再孤身犯险,有危险记得早点呼救,别再轻易受伤了。”手底下动作跟着轻柔了许多。
翌日,因脸上的伤变得青紫,瞧上去有些狰狞,陈宜清跟太乐坊告了假,干脆留在王府等着处理昨天的事情。
韩君孺昨晚安排了人在那处小院候着,果然陆续等到了十来个乞儿,有男有女,当夜都被带回了王府。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三个大汉通过各种手段拐回这些孩子,不给他们吃饱穿暖,还不时虐待殴打,故意将孩子们弄得面黄肌肉、形容惨淡,每天打发出去乞讨,讨回来的钱都被三人吞了。
这些孩子中,有年龄稍大的曾试图逃跑,不但没成功,被抓回来后反而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所以孩子们都不敢再跑。甚至还曾有稍大一些的女孩被三人凌辱后卖入青楼。
此刻,三个大汉反剪双手跪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不停对着韩君孺磕头求饶。
韩君孺问身旁的管家王保:“拐带儿童,按本朝律法,该当何罪?”
王保道:“回世子,论律,当杖刑一百,刺字流配三千里。”
韩君孺冷哼一声:“太轻了!回头你跟京兆尹府打声招呼,这三人曾□□幼女,对我府上贵客图谋不轨、杀人未遂,至少再给他们加一条宫刑。”
地上三个人一听,疯狂地扭动身体,嘴里“呜呜”叫个不停,额头都磕出血了。
韩君孺下完命令,没再多留,转身去了旁边收留乞儿的屋子。
屋里边,陈宜清正端着一盘点心费劲巴力哄孩子。
这些乞儿长期遭受欺凌,吃惯了苦,此时突然有人无缘无故对他们好,都有点不敢相信,挨挨蹭蹭挤在一块儿,眼巴巴瞅着陈宜清手里的盘子,就是不肯过来。
陈宜清无奈,将最先认识的那孩子揽到自己身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倒不怕他,很自然地靠在陈宜清手臂上,声音软软糯糯:“我叫小星。”
“小星……是星星的星吗?肚子饿不饿?哥哥请你吃点心。”陈宜清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小星手上。
小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慢慢接过陈宜清手中的点心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陈宜清笑道:“好吃吗?”
“好吃!和我娘以前带回家的点心一样好吃。”
陈宜清大感意外,忍不住抬头跟韩君孺对视一眼,对方眼里也多了一丝讶异。他们原以为这孩子出身贫苦,没想到居然见过些世面。
陈宜清低下头轻声问小星:“那你娘……现在在哪里?”
小星声音低了下去:“人家说,我娘和我爹,都去了黔西,再也回不来了。”
“黔西?你爹和你娘,以前是做什么的?”这地名……陈宜清眼皮跳了跳,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他们以前每天都去将军府,爹爹打理花园,娘亲绣花。可是后来,他们突然不回家了,邻居奶奶告诉我,他们去了黔西。”
陈宜清拉着小星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他们以前去的,可是姓陈的将军府?”
“是啊……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爹跟我娘说,陈将军很厉害,是个大大的英雄。”
陈宜清沉默片刻,将小星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星眼巴巴抬头看着陈宜清,轻声道:“哥哥你别难过,我这些天已经不怎么想爹爹和娘亲了。”
陈宜清挤出一丝笑容:“好,小星乖,你把点心也拿给其他小朋友吃吧。”
小星依言将盘子端过去,那些之前不肯过来的孩子纷纷伸手将盘子里的点心抢了个一干二净。
韩君孺吩咐下人多去拿些点心分给孩子们。小星悄悄凑到陈宜清身边,低声问:“哥哥,我以后还要跟那三个坏叔叔住一起吗?”
陈宜清忙道:“不会。那三个坏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他们会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我以后住哪里?”
“你放心,哥哥会帮你找到合适的地方。等找到了,就告诉你。”
“好。”小星点点头,放心地跑去跟其他孩子一起吃点心。
陈宜清走到韩君孺身边问:“这些孩子,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韩君孺温声道:“人是你救的,你有什么想法?”
陈宜清少见地露出一丝窘迫:“我倒是有些想法,只是恐怕目前能力还有点不够。”
“哦?什么想法,说来听听。”韩君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主意,略感惊讶。
陈宜清轻轻扯了扯韩君孺衣袖,低声道:“我们出去说。”
韩君孺垂下眼,目光扫过陈宜清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睫毛扑簌簌抖了几下。陈宜清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过于亲昵了,忙撒开手,跟在韩君孺身后出了房门。
走到外面无人处,韩君孺问:“你有什么想法?”
陈宜清道:“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只有五六岁,如果放他们自由,难保不会再次落入歹人之手;如果留在王府,将来也只有为奴为婢一条出路。”
韩君孺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看起来,留在王府为奴,让你很感委屈啊。”
陈宜清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世子说哪里话,宜清岂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在王府这些日子,世子和王爷何曾拿我当家奴看待过?家奴身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虚名,我都懂的。”
韩君孺微微偏头,神态略有些不自在,垂眼道:“你知道就好。”
陈宜清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些孩子与我不同,人数也多,没道理让王府白白养着他们。我想找一处地方,教给他们谋生的技艺。将来,让他们能自己做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用再像小星的父母那样,被别人的命运所裹挟。”
韩君孺问:“你想教他们弹筝?”
陈宜清点点头:“嗯。我也只有这点技艺能教给他们了。等将来学成了,让他们做身份自由的乐工,想弹什么,在哪里弹,都由自己说了算。”
韩君孺笑道:“是个不错的主意。如今中夏好音律者甚多,若他们真能学到我们陈乐师技艺的十之一二,便足以在这世上立足了。”
陈宜清道:“世子休要取笑……所以,我想租一处房子,提供衣食,再请徐师傅多做几台古筝。等教会了他们,我便带他们去歌楼瓦肆献艺,应该能挣回基本的生活费用。等他们长大些,再谋自立。只是……”
“只是,初始的房租、衣食、古筝费用,你却没有。对吗?”韩君孺笑道。
陈宜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是。所以,世子能否暂借我一些银钱?”
“不借。”韩君孺笑眯眯看着陈宜清,“借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哎?陈宜清瞪大眼睛,深感意外。从他来到这个世界,韩君孺向来有求必应,无求也应。今儿怎么人设崩塌了?
看陈宜清一脸茫然无措,韩君孺心情挺好地笑了一声:“我不借钱给你,我要你跟我合作。”
“怎么合作?”
“我负责这些孩子的衣食和住所,你负责教他们弹筝。等孩子们学成了,去歌楼瓦肆演出挣了钱,也要分给我一份,你看如何?”
陈宜清静默片刻,心底泛起一片涟漪。他当然明白,韩君孺哪可能在乎这点蝇头小利?对方既想提供资助,又不想让自己有心理负担。这份体贴入微,怎能不令人动容?
犹豫片刻,陈宜清点头答应了。欠韩君孺那么多人情,想算也算不清。债多了不愁,大不了将来先设法多还一些再走不迟。
见陈宜清并不见外,韩君孺十分满意:“住处也不用另租,我有一处别院,离王府不远,平日很少过去,房子大多都是空着的。让孩子们住那边去专心练琴,再拨几个下人过去做饭、洒扫,你看这样可好?”
陈宜清点点头,想到可以教孩子们学筝,心情免不了有些激动。他从前也带过一些学生,参加艺考的、考级的……他还挺享受这种把自己会的东西分享给别人的感觉,有种身为传承者的骄傲和满足,是单单自己弹筝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