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你跟我现在说说具体情况。”周慕沉半小时前从酒店退房后,刚刚开上了回桑那州的高速就打电话给了胡舟远。
“哦哦……好……是这样。老陈今天突然没提前联系就自己来了这边厂里要求试驾。我还没来得及做最后一遍检查,但我想着试驾一会应该没啥事,而且他也是老客户了……但没想到他今天试驾直接就开山上去了,过了两个小时才打电话跟我说车自燃了,还好人没事……”胡舟远解释道。
周慕沉听明白了,眉头紧锁,问:“车骸拖回厂子里了吗?你检查过了吗?”
“嗯……检查了……车子烧毁得比较厉害,能排除的原因都排除了,没发现什么问题。”胡舟远回答道。
“等会,你说他开出去试驾了多久?”周慕沉想了想,突然问道。
小胡支支吾吾回答:“我也不清楚……就是两个多小时才接到电话……”
周慕沉沉默了几秒:“这么久……”
正常来说,试驾时间都在15到30分钟,长时间的高负荷驾驶导致系统过热,特别还是高性能改装车。就算是赛级要求的改装,他们允许试驾时间也控制在一小时之内,而且在每过差不多20分钟就会让车停下来冷却一圈。
再结合胡舟远的描述,当时老陈还开车上了山,桑那州天气炎热干燥,高海拔加高温,车子自然受不住。
“是啊……我当时给他打电话也没接。”胡舟远其实也知道这大概是主要问题,非常懊悔:“也怪我,没盯着他点儿,以为老客户都知道规矩……”
周慕沉心里其实松了口气,觉得事情不算太严重,问了句:“老陈怎么说?”
“问题就在这……老陈坚持要我们赔全款加上改装费……我和他商量赔一部分,他不同意。”小胡踌躇地说,“而且说我们不赔全款就起诉,还要闹得华人区都知道……怎么办,沉哥?”
周慕沉眉头紧锁。
其实修车出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是在所难免的,他已经见多了。如果是厂里的工作失误,他一般都会提出免费补救。但如果不是他们的问题,周慕沉也还是会好言商量,主动提出分担责任,尽量私下就解决了。
但这件事现在听起来,确实有些复杂了。
首先,这单全款加上改装费就已经是一大笔钱。倒不是赔不起,但周慕沉不愿意背黑锅。如果开了这次口子,只怕会出现客户出点事就找他们索赔的情况。
再来,老陈确实是个老客户,而且人脉广。他们的超跑改装订单是邀请制的,都是有一定信誉的VIP老客户介绍自己朋友过来才会接。如果真闹大了,就算于理上他们赢了官司,于情上,他们一定会损失一部分重要客户。
沉默一会,周慕沉说:“等我回来跟老陈谈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周慕沉回到羚羊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了。
厂房的灯还亮着,胡舟远在里面的办公桌坐着。
一开车门,奥利奥就兴奋地自顾自冲进去了厂里,跑到胡舟远面前就是一顿蹭腿摇尾巴,嘴里还因为太激动不断发出撒娇的呜咽声。
胡舟远看到狗,脸上才露出惊喜,摸了一把狗,然后赶紧往外去迎周慕沉。等走到周慕沉面前接过行李,他才被吓了一跳。
周慕沉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也没有收拾自己,下巴胡茬已经冒了出来,脸上满是风霜疲惫。
“沉哥……你这是……”胡舟远太吃惊了,然后又侧头往后看问:"祁哥呢?怎么还不下车?”
周慕沉听到他提起林祈的名字,心里又阴霾了几分,表情阴郁地说:“他没回来。”
胡舟远更吃惊了。这是?分手了……不对,离婚了???
但他看着周慕沉的表情也不敢接着问,就“哦”了一声,拿着行李进屋了。
周慕沉没等休整好,就直接让胡舟远打了通电话给老陈。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一起隔着电话和老陈商量赔偿的事。
这通电话打得周慕沉两人都精疲力尽。
电话对面的老陈死活都不愿意松口。大概是他也觉得这次车的价值确实过高,也仗着自己有些人脉。不论周慕沉怎么苦口婆心地分析走官司的利弊,老陈就是不接受任何协商,坚持要么全款,要么起诉。
不愉快地挂了电话后,周慕沉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对胡舟远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家吧小胡,这几天辛苦了。”
胡舟远还是有些踌躇:“可是这件事……”
周慕沉搓了一把眉头说:“先冷一冷,过几天再试着找老陈协商一次。如果老陈那边坚持,就打官司吧。”
“……好……”小胡咕哝了一句,犹豫了几秒,还是只能走了。
胡舟远走后,整个修理厂安安静静,空旷无比。
周慕沉独自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盯着厂房院子里的沙发椅和茶几,想起了那个静谧安逸的下午,心里感觉像被剜了一块。
如果说和林祈的再见是枯木逢春的幸福,那他的离开就更是连根拔起的痛苦。就这样短短几个月的重逢,林祈就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
过了很久,周慕沉缓缓起身,又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他想了想,往地下室走去。
他径直下楼走向一个角落,再次拖出了那个旧纸箱。他拿起那个泰迪熊胸针,手指轻轻摩挲小熊的脸。
他还记得,那是沉静在他幼儿园第一天给他特别定制的。当时沉静早上都会将小熊胸针别到自己的书包上,亲自送他上校车,然后每天晚上摘下来清理干净,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日复一日。直到后来自己上了初中,到了自尊心觉醒了的青春期,他觉得戴着小熊碍事又幼稚,所以就坚决表示不再戴那个胸针,于是它也就一直被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周慕沉还能记得他第一次拒绝沉静给他带胸针时她的表情,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得胸中钝痛。
他继续慢慢将箱子里的东西往外拿,旧笔记本、照片、还有每年沉静都会给他专门定制的生日礼物,他一个一个仔细翻看了一遍。他都快忘了那些日子。
就在他翻看这些东西时,楼上传来了门开的声音和呼喊声。周慕沉赶忙放下东西,往楼上走。
是胡舟远回来了。周慕沉叹了口气,刚刚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沉哥……我就是想问问……那个……”胡舟远支支吾吾地说,“你有没有Mark的联系方式……”
周慕沉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们不熟,只是在赌城见过几次。”
胡舟远失望地瘪了瘪嘴,小声道:“好吧,那我真走了,沉哥你早点休息。”
“小胡,”周慕沉在胡舟远快走出大门时叫住了他,“你要是真喜欢,就去找他吧。别有遗憾。”胡舟远神情复杂,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等胡舟远走了,周慕沉又回到地下室。
“奥利奥!”他忽然大叫一声,冲了上去。奥利奥刚刚趁周慕沉上楼的空隙,就偷跑到了地下室,刚刚周慕沉下楼的时候,正看到它在自得其乐得啃着那个泰迪熊胸针。
他一把从狗嘴里抢下胸针,头已经被咬断了一截,挂了下来摇摇欲坠,里面的棉絮也被扯出来了不少,掉落一地。
周慕沉拿着小熊尸体,只觉得胸口发闷,想发火,但又看到一旁张着嘴笑得天真无知的奥利奥,知道就算骂它一顿也无济于事,心里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泄气地垂下手,仰头叹了口气。
突然,他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手里掉落了下去,他疑惑地低下头,只见一个黑色的小点从地上滚到了几米外的角落。他犹豫了几秒,上前捡起,是一个黑色正方体,大小和骰子接近。
这是……摄像头?周慕沉愣住了。
这是摄像头没错。他仔细看了一眼就确定了,随之而来的是满脑子的疑问。可是怎么会有摄像头?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
他把那东西转了一圈观察,发现个小按钮,他试着按了一下没有反应。然后他又发现一处凸起,直接用指尖一拨,小盖子弹开了,里面赫然露出了一张储存卡。
他手停顿了一秒,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可能性。他深吸一口气,将卡取下,往楼上走去。
把储存卡通过读卡器插进电脑时,他的心跳很快,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静静地等待电脑加载,在听到一声提示音后,抬手点了进去,打开了第一个命名为“VID142735_20160424.MP4”的视频。
电脑不一会传出了嘶嘶的电流音,画面里对着的一张白墙,周慕沉一眼就认出了那面墙——那是他当年家里的电视墙。
画面停留在那面墙上许久,没有动静。周慕沉往后拖了拖进度条,突然,他听到视频里传出了两个熟悉的人声。他瞳孔急剧收缩。
“沉静,你说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我说了只是出去买了点东西!周福祥,你有完没完!”
“买东西?什么东西去人家家里买?你个贱人……”话没说完,画面里传出了一声巴掌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沉默了几秒,画面又传来女人冷静下来的声音。
“周福祥,我们离婚吧。”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是一声冷笑。
“你是不是早就在外面有男人了!你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在施力。
周慕沉顿时感觉喉咙像被一双手掐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双手颤抖着按了暂停,捂着胸,大口喘着气。他觉得胸中仿佛有一股无形又强大的压力桎梏着他,让他没法呼吸进足够的空气。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下,他的后背也渗出冰冷的汗液,浸湿的衬衫贴在皮肤上,传递来一股刺骨的凉意。他趴在了桌上,身上不停地发抖。
突然,他感觉到腿上传来一股拉力,低头看,是奥利奥。它好像察觉到了周慕沉的不对劲,用嘴扯着他的裤脚,摇着尾巴看他。
周慕沉蹲下身,抱住了它,身上还是不由控制地发着抖。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四肢好像渐渐回复了知觉,他坐回椅子,犹豫了几秒,按了继续播放。
他咬着嘴唇,听着视频里传来的争吵声,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里面时不时传来沉静的哭声和嘶哑的叫喊声,还有周福祥的辱骂声。他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突然,有个男人出现在了画面里。
是他。周慕沉再看到那张脸只觉得恍若隔世。
男人脸色阴沉,但动作却透露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松弛感。他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从镜头后面拿出了个黑色的东西,看起来是柔软的材质,他甩了甩那东西,然后往手上套了进去。
周慕沉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手里不断地把进度条往回拉,重复地播放着这个镜头。
他带上的是……手套?
是那双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