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登基后 第24章 相对

虞咏怀第二日一早醒来，洗漱梳妆一切如常。

红香翠谷昨夜得知了那么个惊天大消息，两人激动得一夜都难以安眠，却没想到自家殿下如此冷静如此淡定。

这是想到对策了？

还没等两人细细探听虞咏怀今后有什么打算，孙有福先到了。

两层的龙船，熙宁帝在下层，方便召见官员处理公务，虞咏怀就在在上层住着。

两人共用一层的一间小厨房。

出门在外，不便带太多人伺候。似张罗衣食这样的事，如今也只得红香翠谷亲自来做了。

翠谷牢牢记得虞咏怀的吩咐，坚决不理会熙宁帝身边的人。奈何一群人就在这船上，那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翠谷姑娘倒是来得早……”孙有福也知道自己这段时日必然不受虞咏怀待见，因此只能从红香翠谷两人入手。

若是红香，想必还能搭上两句话，可这翠谷啊，孙有福心底摇摇头，性子太直太硬了，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个棘手的。

但是没办法，孙有福也只能厚着脸皮一路跟在翠谷后面上了楼。

翠谷能不理会他，却也拦不住他，谁叫这一船上，除了她们两个，其余的全是陛下的人呢。他们难道还会不长眼的拦着孙有福不成？

“给殿下请安。陛下昨夜辗转反侧，生怕殿下睡得不好，今日一大早的醒过来，精神也不好。您看这……”

若是往常，虞咏怀一定就颠颠地跑下去嘘寒问暖了。

但现在嘛，“既然没睡好，你为何还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快服侍你家主子躲懒多睡一会？”

这不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吗！

“您这可说笑了，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哪里能有时间偷懒呢？”

“既然不能偷懒，那自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陛下忧心国事，你身为御前总管，反而来本宫这里磨嘴皮子，这又该当何罪？”

孙有福往常只知道长公主温柔和顺，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姐妹，却没见识过她这般咄咄逼人的样子。

看来陛下是真把人惹急了。

孙有福还欲说些什么，把人哄下去，却不防熙宁帝已经亲自上来了。

他不仅人来了，他还叫人把早膳奏折什么的都搬来了。

宫人们不仅利落地摆放好了熙宁帝的早膳，甚至还眼疾手快地将翠谷才摆在小桌上的虞咏怀的早膳都挪到外间大桌上去了。

翠谷有心阻止，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又不能泼妇骂街，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小声抗议两下。

熙宁帝坦然落座，还有心情自己给自己盛了碗粥。

虞咏怀坐在里间，就是不出去！

红香此刻只觉得进退两难，出去吧，主子这还在跟陛下赌气呢，不出去吧，难道就真的不吃早膳了？

如今只能盼着陛下多让着主子些。总不能昨天表明了心意，今天就叫人连饭都不能吃了吧。

那粥还冒着热气，熙宁帝一边拿勺子轻轻搅和，一边说着：“念念听话，出来用早膳了。”

虞咏怀正是饿的时候，但这么轻易就想叫她低头？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搭着小毯子倚在榻上，对熙宁帝的话充耳不闻。

熙宁帝见人不出来，又继续说道：“父皇从前教导我们，民生多艰，寻常只盼温饱，若遇天灾，更是粒米难求。”

先帝胸怀宽广，顾念天下黎民，平生不喜奢华，最厌无端抛费。素日里衣食简单，更教育后辈子侄，万不可因生在富贵天家，便骄纵轻狂，只见朱门酒肉，不知饿殍飘零。

她若不出去用膳，那半桌子饮食只能浪费掉，等她有心情了，宫人们又要再给她准备一顿。

若是让舅父知道自己这般折腾，定又要皱眉了，恐怕还会说：“正经时候不吃饭，现在想起来了又要人围着你打转。以后老老实实按顿吃饭才是，你这身子经得住几回折腾？”

先帝泉下有知，恐怕也不高兴她不好好吃饭，这般不顾念自己的身体吧。

熙宁帝见虞咏怀还不出来，直接放下勺子走了过来。

隔着一道珠帘，他说道：“该吃饭就吃饭，你生我的气，何必糟蹋自己的身子？”

看看，便是舅父不在了，也还是有人能处处管着自己。

虞咏怀认命地叹了口气，掀开毯子起了身。

细细的珠帘外是哥哥挺拔的身姿，逆着光，虞咏怀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哥哥，你要想清楚，我们可是做了十余年的兄妹。”

红香翠谷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该回避了。两人连同孙有福，招呼着众人出去。

等关门声传入耳中，熙宁帝才开口道：“念念，你既无意中人，那为何不可以是我？是怕岁月漫长，人心异变？是怕后宫新人不断，徒生是非？还是怕有朝一日你我相看两厌，连最后的情分都消磨得一干二净？”

虞咏怀叹了口气，“哥哥你看，有什么下场，你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虞咏怀不等熙宁帝开口，又继续说道：“我承蒙舅父抚养之恩，如今已是朝中唯一的长公主。谁人不知我是太皇太后掌上明珠，与天子兄妹情深。哥哥从来都是我最强大的依靠，最信任的亲人。不管驸马是哪家玉树郎君，在他面前，我能端庄淑雅，也能恣意妄为；我能与他相敬如宾，也能对他视而不见。不论如何，因为有哥哥在，我才能随心所欲，不畏俗世人言纷扰。”

“可若是我此刻点头答应哥哥，那日后便只能处处谨言慎行，时时畏手畏脚。因为你不再是能包容我一世的兄长，而是我的君主，再是我的丈夫。你可以有朝一日对我厌倦冷落，转而宠幸别家美人，而我却还要日复一日的提醒自己，要爱你敬你体贴你讨好你。不能嫉妒吃醋，更不能残忍狠毒，否则你只会愈发觉得我似死鱼眼珠，如庸俗泼妇。我必须要端庄贤惠，要宽和大度，要容忍你的六宫妃嫔，要慈爱你的庶子庶女。几十年回首望去，你一生不缺佳人在侧，儿女绕膝，而我，除了一个贤后名声，可能一无所有。”

“哥哥，你说，这样的日子，可不可怕？等到情分耗尽的那一日，我们又该怎样面对彼此？”

熙宁帝自然明白她的担忧，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她的未尽之语：若不得已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谁敢放下利刃？谁敢束手就擒？信任已荡然无存，而弱点却在对方手中！

多么荒诞可笑，却不愧“至亲至疏夫妻”。

“哥哥，我不怕你如今心中有我，我只怕你他日绝情，心中再无我。”

熙宁帝默然静立，千言万语都已苍白无力。他自知心如磐石，不可转移，可此情此意，或许唯有他们百年之后，才能见真假。

“念念，你可以心中无我，却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说罢，熙宁帝便转身离去，“早膳一直温着，记得吃了，今日风大，便别去甲板上玩了。”

红香翠谷便见宫人们将熙宁帝的早膳又打包回去。你说这，折腾个什么劲呢！

两人连忙进去，只觉得虞咏怀虽面无表情，不见喜悦，却也没什么烦恼忧愁之色。

“殿下？”

“此事日后不必再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反正哥哥心意已决，即便祖母出面，此事也再无回转。

此后两日虞咏怀仿佛一切如常，只是再未下楼。成日就待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或是看些闲书，或是动动针线。

开头还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虞咏怀一餐用得比一餐少时，红香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偶尔胃口不好还说得过去，但一日日的不思饮食，这是干什么？！

红香偷偷地问了太医，太医却说脉象一切正常，许是少了运动，再加上乘舟太久，身心疲惫所致。

太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红香也只能再在饮食上上心些。或许等有机会上岸了，出去走走便好了。

虞咏怀确实没病，但就是心里闷闷的，无处排解，只能兀自忧愁。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憋出毛病来。

可还没等她把自己作出什么病来，熙宁帝反而病倒了。

虞咏怀到底坐不住了，急急带着红香翠谷冲下楼去。

“陛下如何？”

“陛下连日操劳，常常夜深了还在批阅奏折，身体已是疲惫不堪，不知何时又吹多了凉风，这才病倒的。”太医说完，却还不忘加一句，“殿下与陛下果然兄妹同心，方才陛下见了微臣，第一句话也是问殿下安康的。”

虞咏怀皱着眉让太医自去开方子熬药。见孙有福指挥着宫人一切都井然有序，便又打死了退堂鼓，反正这么多人伺候着，她还是回去待着吧。

然而孙有福早去通风报信了。

熙宁帝自知宫人们留不住他，只能披衣下床，亲自出来逮人。

“念念，陪我说说话吧。”

虞咏怀回头看去，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几日不见，当真憔悴不少。

她突然有些愧疚，明明跟祖母保证好要好好照顾哥哥，叫他不要一心忙于国事，反而伤了身子的……如今她撒手不管，哥哥果然便不管不顾起来。

虞咏怀迎着熙宁帝温柔喜悦的目光，一步一步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