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乐园 第14章 意外之喜

后来赵昀城才知道，他那一向没什么主见的哥哥居然用一颗肾给他换了个嫂子。换肾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只有一颗肾的人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固定的药物、固定的检查流程、固定的生存方式，总之一个正常人是不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的，但赵昀城觉得他哥这个决定做得很值。

他和陈错接触的机会不多，甚至说很少。因为陈错，赵卓山放弃了依春城西区的抑制剂生意，也放弃了东区毫无温情的家庭，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在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里，赵昀城看着陈错一点点衰败下去，这个曾经顶尖漂亮的beta吸引人的东西只剩下那双亮得吓人的黑色眼睛，但到最后那眼睛里的光采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具叫陈错的干枯躯壳。

赵昀城不觉得陈错可怜，选择了交易就应该承担后果，归根到底陈错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人不能只有收获而不付出，他只是觉得这段婚姻很可惜，对于所有人都是，最后事情变成一团无解的乱麻也不奇怪。

与深陷其中的人们不同，赵昀城从小扮演的就是刀的角色。

太痛苦了。就让他来结束这一切。

——

陈错的假期很短，大年初三就要回报废厂上班，他的生活中很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今天早上下楼走到车棚的时候却反常地笑了一下。

那辆覆满了积雪和灰尘的自行车，被人骑走了。

尹殊很忙，有时候出门比陈错还要早，易感期来势汹汹，结束得也猝不及防，也多亏这种速战速决的体质，尹殊才能挤出更多的时间去凑够来年的学费。生活的担子对于他来说好像也没有那么沉重，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忙碌，但最近他偶尔会觉得有些疲惫，不仅是那串特殊号码的来电总是让他反胃，每天回到筒子楼，看见隔壁亮起的灯，他也会觉得一阵窒息。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以前那么久都坚持过来了，尹殊不可能在高考前夕任由自己混乱不已。

于是接下来整个寒假，陈错都没能再和尹殊说上话。只有一次，他们正好在黎明前昏黄的雪夜里相遇，尹殊推着自行车往外走，陈错从楼梯口走出来，两人迎面撞上，尹殊像是愣了一下，旋即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陈错也愣了一下，手里的电瓶车钥匙差点掉了，他想说点什么，但等他回过神来尹殊已经走出很远了，雪地里自行车的车辙很深，帆布鞋的鞋印一段距离后就消失不见。

和以前不一样，那个温暖的笑容没能给陈错任何的安慰。他慢慢意识到那是一个请勿靠近的信号，是一声不言自明的拒绝，陈错花了一些时间去消化这件事，然后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陈错从不贪心，对于他来说，那个温暖的笑容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照常上班，生活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是赵昀城来西区的次数比以前要频繁很多，他们的卧室甚至添了张折叠床。赵卓山最初对弟弟的到来无比欢迎，但有几天他变得有些低沉，落在陈错身上的目光甚至显得茫然，陈错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关心。

他和赵卓山之间，早就没有所谓的温情了，支撑他们走到今天这步的，完全是愚蠢的执念和不可推卸的责任。

“嫂子。”

陈错下班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半了，开门看见赵昀城的脸，陈错却并不意外。

他朝赵昀城点了点头，沉默地错过他往里走。

赵昀城伸手拦住了他，陈错抬起头，深色的眼珠好像透不出一点光亮，阴沉沉地盯着人。

“有事？”

赵昀城将手搭在陈错的肩上，劣质牛仔的面料有点硌手，但赵昀城没有把手挪开：“你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带你离开。”

陈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他们正在说的事根本与他无关，他拍开赵昀城的手，冷静地说：“发什么疯？”

“我已经说服我哥了，他同意我带你走！只要你在分居期间提出离婚，我保证你能打赢离婚官司！”和陈错的平静不同，赵昀城的情绪从被陈错质疑开始就变得几乎失控，他紧紧抓住陈错的双肩，想将瘦骨嶙峋的嫂子牢牢地攥在手里，屋内灯没有开，陈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赵昀城捕捉到这个复杂的眼神，他忽然低低地笑起来，凑近陈错的耳边，正要说点什么，后颈猝然一阵尖锐的疼痛，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陈错被突然倒下的赵昀城吓了一跳，连忙退了两步以防他倒自己身上，慌乱中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青柠味，一抬头，居然真的是尹殊那张白净好看的脸，那双总是充盈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此时弥漫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皱着眉，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有点悲伤，陈错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只对视了两秒，就飞快地移开视线。

落荒而逃般地，他跨过赵昀城的身体走进屋，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发现赵卓山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很沉。尹殊没有跟着走进去，也没有回自己的屋，他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走廊上，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陈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捂着心口闷闷咳嗽的样子。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陈错快步走过来，慌忙中不小心在赵昀城身上踩了一脚，尹殊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地上失去意识的陌生人，终于对陈错开口：“感冒了。”

“感冒了就别傻站这儿吹风，又受凉了怎么办？”陈错忍不住数落道，数落完又后悔，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重，又补了一句，“我给你煮点姜汤。”

“不用了，这么晚了，早点睡吧。”尹殊很懂事地冲他笑了笑，陈错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尹殊又在拒绝他，理智告诉他就该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但他看着尹殊黯淡低垂的眼神，说不出“是啊，这么晚了，早点睡吧”之类的话。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陈错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手抹了把脸，看上去十分纠结不安，尹殊看着他这样，心里难受极了，他宁愿自己现在不要站在这里，让陈错这么为难。

“晚安。”尹殊主动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陈错脚尖一动，似乎想追上去。尹殊走得很慢，但直到最后，陈错也没有离开原地一步。

在他关上门的前一刻，陈错哀伤地望着他，毫无立场地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尹殊点头，笑了笑：“我会的。”

那扇修补好的门咔嗒一声锁上了，陈错颓然地靠着墙蹲坐在地上，烟瘾犯了，但尹殊的门前是没有烟头的，他也不想捡赵家兄弟抽过的烟。他只能忍着，好在这世上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忍耐。

不知道尹殊手劲到底有多大，那一记寸掌下去赵昀城第二天都没醒过来，陈错确认过他还有呼吸就没再管他，回屋打开抽屉，安眠药果然被人动过了。

他不知道赵昀城到底怎么说服赵卓山的，十年了，赵卓山对他的执念只增不减，说实话，他不相信赵卓山会同意赵昀城把他带走，但赵昀城信誓旦旦，也不像有假。陈错承认自己动摇了，虽然他没有在赵昀城面前表现出任何端倪，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如果是以前，他未必会答应赵昀城，在他看来这兄弟俩没有什么不同，这种事情极有可能是他们兄弟一起玩弄他的戏码，给他希望又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到那时他一定会选择自杀。但现在……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陈错吃了药，躺在床上，听着赵卓山的鼾声，心里却想着隔壁生病的尹殊。他想起那次自己发烧，尹殊蹬了十多公里的自行车，把他送到夜间营业的诊所，他想起罐子里被他珍藏起来的青柠味水果糖，还有那一叠方正晶莹的糖纸，他想起尹殊的笑容，依春城漫长的冬季啊……没有多少晴朗的日子，但那张白净漂亮的脸上却总是洋溢着温暖的光……

想着这些，陈错浑身的冰凉和疲惫渐渐消散了，他安稳地进入了梦乡，唇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灰败的脸上好像也重新焕了点神采。

而另一边，尹殊披着毯子，还在苦哈哈地备课。他身体素质是好，但也扛不住每天连轴转，还不管刮风下雪都在外面跑，前几天一场大降温，他半夜三更穿件睡衣跑去给堵路上的司机送泡面赚快钱，没出事都算好的，他不着凉谁着凉。

如果只是支付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按照他那么节俭的生活方式和那么拼的赚钱法子，早就攒够了，甚至连大学第一年的学费也有。尹殊一向是对钱没什么执念的人，虽然从小穷到大，但也没到要穷死了的地步，所以不会像仓鼠囤粮一样攒钱。

但他最近变了。

为了钱，他好像连命都能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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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