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第74章 落泪

坐回车里，何越钦和颜子凯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车子依旧没有发动，后排的人弱弱地问了句：“哥，不走吗？”

何越钦怎么可能会走，凭什么何遇北行为如此恶劣还能舒舒服服地待在落落姐家，自己却得带着一孩子去住酒店。

何遇北别想得逞，他第一个不同意。

“等等他。”何越钦说。

“他们两个不是在谈恋爱吗？”颜子凯问。

“嗯，那个，算是吧。”

“那还等他做什么？”

“啊？”

直到发动车子，去往酒店的路上，何越钦还是不理解，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护着何遇北了？正常人不应该上去一口气把人从自己姐姐家拽下来吗，他怎么还打掩护。

何遇北是给他灌了什么**药啊。

—

“他们走了？”颜落闻言，把猫放下，走到窗边，向外看着。

她这个位置刚刚好能看到大门口的一角，刚才还在停车位上站着的车此时的确是不见了。

这才多久啊，二十分钟都不到吧？

颜落去拿手机，“我给越钦打电话。”

何遇北站在窗边，似乎把这茬给忘了，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暗暗祈祷着何越钦最好是不要接。

果然，电话响了好几次，没人接。

“可能睡着了吧，他今天开了很久的车，弟弟应该也困了。”何遇北解释道，“哦，酒店就在你家附近，不远。”

意思是，这个时间内，睡着是完全有可能的。

颜落把手机放下，坐回沙发上，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地说：“是吗，那这样吧，外边天这么冷，我也不能让你走着过去。”

何遇北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压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回沙发上，认真听着。

“那……”

“那你开我的车去吧，明早来接我就好。”颜落果断道，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拿车钥匙。

何遇北脸上有些尴尬，她什么时候买的车。

想留宿也太难了。

就在何遇北认命，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小花踱着步走了过来，何遇北和它对视一眼，有了主意。

“啊。”

一声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能让颜落听清楚的惨叫后，何遇北抱着右腿，跌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颜落拿着钥匙走了过来。

“被猫抓了一下。”何遇北看向颜落，有些可怜地说道。

颜落看了一眼在一旁地上坐着很是无辜的小花，又看了一眼明显呈现无痛呻/吟姿态的何遇北。

对方这谎言实在过于拙劣，演技也不行。

“没关系，”颜落看着何遇北，一副看穿事情本质的样子，一字一句地笑着说道：“我送你呀。”

谁料这句话一出口，沙发上坐着的那人更是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平，“我不走，我就睡这儿。”

“我家没有多余的被子。”

何遇北伸手一把抓过自己的大衣，盖在身上，又抓过来一个沙发靠背枕在头下，无声抗衡。

被这无赖的样子给打败了，颜落把钥匙放在一旁，转身，边走边说：“卫生间柜子里有新毛巾和牙刷。”

说完，自己走回了卧室。

何遇北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计划得逞后满意的微笑，慢悠悠地走向卫生间。

—

颜落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还算厚一点的被子，放在沙发上，客厅里的温度虽然没有卧室高，但也不至于感冒。

既然他不走，颜落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何遇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颜落正在给小花铺一个垫子，就放在沙发一侧，小猫咪很乖，听话地站在一旁。

“这猫在你面前这么听话。”何遇北有些好奇，小花看到颜落和颜子凯姐弟俩之后简直乖巧地不成样子。

但在他面前，这只猫像是通人性一样，还记仇。尤其是自从何遇北说了它胖之后，小花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都不带得看一眼。

颜落把垫子弄好，小花乖巧地窝在上头，她摸了它一把，站起来，说道：“因为我人好，从来不坑蒙拐骗。”

“哼嗯。”何遇北走近，坐在沙发上，“也可能是它绝育之后，比较自卑。”

颜落“切”了一声，加重语气，“既然你腿被小猫抓伤了，那就委屈您在沙发上将就一下。”

“不委屈不委屈。”何遇北把大衣扔到一旁，拉过被子，舒坦极了。

颜落要回房间，被他拉住：“还早，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说着，何遇北向一旁挪了挪，拍了拍腾出来的空地，眨了下眼，真诚地看着颜落。

“我去倒杯水。”颜落避开视线，走向厨房旁的桌子。

水壶没有水，她接了矿泉水，按下按钮，屋子里逐渐响起热水壶通电后“滋滋”的声音。

颜落折返过来，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何遇北轻“啧”了一声，看向她：“别喝水了，喝酒吧。”

“喝醉了好让你折腾人？”

“我那天不是故意的，真醉了。”何遇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我酒量还可以。”

“明早要带我弟弟回去，你，要回去吗？”

颜落没接何遇北的话，也没看他，拿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

“外婆临终前和我说，让我替她回去看看。”何遇北声线低了下去，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但谁能想到，我一个成年人，在之前连回老家的权力都没有。”

颜落静静听着。

“我爸妈离开平海，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她计划了那么多年的蓝图伟业，一夜之间被我打破，情绪不太稳定。可能都忘了我的存在，以为自己还是个正在学舞蹈的小女生。”

“对不起。”何遇北突然说。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向你们一家道歉，可能他们没有机会亲口说出来，我做的事情也挺过分，就让我替他们说吧。”

“你……”

“对不起，”何遇北看向颜落讶异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全是后悔的歉意，“这次是向你道歉。”

“我？”颜落有些不解，看向他。

“你生病，是因为上山给我求符扣淋了雨。还有，你生日，等了那么久，我却失约没去。”他肯定道。

何遇北看着她，眼眸中失落，悔恨与不安交杂，说话语气放低，似乎是下定决心揭开心底不敢触碰的伤疤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祈求似地看着颜落。

颜落听着，睫毛扑闪，灯光下，眼眸里依旧带着莹莹光点。

水烧开，电热水壶的开关跳了起来，“瞪”地一声，如同一颗大石头，丢进湖里，划破室内的宁静后激荡起层层涟漪。

何遇北有些不安地看着颜落，她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也没有变化。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扯平了。”

何遇北向她的方向靠近一些。

“刚开始挺生气的，居然有人言而无信。”颜落语气轻快，“关键是我还准备了那么久的才艺展示，哎，实在是太生气了。”

带着期待，最早一次醒来，化了好久的妆，穿上了最喜欢的裙子，戴上项链，频繁地看着一个方向，从满怀期望到无比失落，是她忘不了的成人礼。

第一次，在两人都很清醒的情况下，何遇北坐在她面前说出这件事。颜落这才发现，那种遗憾，其实早就烟消云散了。

隔着山海，还能再相逢，早就不是遗憾了。

“是不是很疼。”何遇北从沙发上站起来，屈膝蹲在颜落坐的单人沙发旁，握住她的手。

生病那段时间，很疼，而且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颜落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刚刚在枝头露出尖尖一角，就被无情的暴雨肆虐。

病痛的魔爪伸过来后，让她好不容易在初三做完手术后好起来的三年，努力之后顺风顺水的三年，再次陷入泥淖之中。

因为病情和朋友的嫉妒，她失去了第一次保送机会。第二次，病魔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她彻底摧毁。

好在，夏日的暴雨总是暂时的，通常发生在午后，转瞬间，天总会放晴，甚至幸运的时候，还能看见彩虹。

颜落就足够幸运。

甚至到现在，她还感激自己的幸运。能继续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能上完大学，能顺利找到工作，能再见到他，能找到弟弟，都很幸运。

所以，颜落觉得，自己不疼了。

“不疼了。”她眼睫弯弯，目光温柔似水无痕，看向何遇北。

“那你呢，还很痛苦吗？”颜落问道。

她知道何遇北的痛苦，和她一样又不一样，深埋在心里，像是肉刺一般，稍微一动就会很痛。

何遇北握紧她的手，潭水深许，树影摇曳，光亮彻底照了进来，他笑起来，星光点点：“你还在，就不苦。”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时机不够好，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之前没喜欢过别人，异样的感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开始频繁地确认自己的心意，也试图揣摩你的心意。”

“那你揣摩地怎么样了。”颜落笑起来，有些俏皮地问他。

何遇北抓住了她的两只手，丝毫没有被打断的愁恼，“那时候揣摩好了，而且我又确认了五年。”

何遇北单膝跪在地上，以一种仰视上神的姿势看向颜落：“颜落，我确认我很爱你，想要和你谈恋爱，结婚，一起慢慢生活，一起去很多地方，一起哭一起笑。”

他的语气有些微微颤抖，他看起来很紧张，“颜落，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和我谈恋爱，以后结婚，一起做有趣又无趣的事，一起走平凡又伟大的生活吗？”

“哪怕，哪怕你没有那么爱我。”

时间再次静止，两个人在的空间像是被无限压缩一般，再次变得狭小。

从何遇北口中，听到这种热烈表白的话，是谁都不免会震惊。在这种时候，人的反应自然就会变慢，大脑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着他刚才说的话，思绪万千，但表面上看不出任何。

“我……你哭了？”

颜落刚准备说话，就看到对方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滴，似乎她要是说一句“不好”就立刻会落下来一样。

何遇北的神情越发紧张，仿佛颜落是拿捏着她的生死大权的人一样，期待着，彷徨着。

他没有说话，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颜落，以一种极低的姿态，说话的声音充满诱惑。

“和我在一起，你永远都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抛出诱人条件后的何遇北再次紧握住颜落的双手，眼中那两滴泪似乎立刻就要掉下来一样。

颜落看他一直半跪在地上，虽然时机不太对，但她特别想笑，谁家表白单膝跪地啊。

“你先起来。”她说。

泪珠如期滚落下来，何遇北以为她不答应，不仅没起来，反而跪地更彻底了一些。

一时间，伤神，失望，无奈交杂，他头贴在颜落大腿上方，就着这个姿势，不看她，眼泪一滴借着一滴地向下淌。

见状，颜落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刺痛了何遇北的耳膜，他更伤心了。

不答应就已经更让人难过了，她居然还在笑。

何遇北这个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快疼死了。

一直被人抱着腿，重力压下来，颜落觉得有些累，还有点儿渴，清了清嗓子，“你再不起来我就不答应了。”

腿上那人一颤，看向她，目光殷切地求证。

“你答应了。”他笃定道。

“是，所以，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要渴死在这里了，你的感情状态会一秒复原，单着吧你。”

何遇北立刻松手，连忙站起来，“我给你倒水。”

跪地时间有点儿久，起来地比较匆忙，何遇北还撞上了沙发一角，痛的他低呼一声。

这下，腿疼终于不是装的了。

—

“别看着我了，我又不会跑。”喝完一杯温热的水，颜落觉得自己终于舒服一些，放下杯子，何遇北还看着她。

“你坐这里。”他把颜落拉到自己身旁，语气和动作都极其温柔。

颜落刚坐过来，就被他一把紧紧抱在怀里，两人视线相对，他那满脸显而易见的喜悦是彻底藏不住了。

“女朋友，像是做梦一样。”

“让你清醒一下。”颜落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侧脸一下，蜻蜓点水般，轻盈却又有浓重的实感。

何遇北耳尖开始一寸寸变红，眸中情绪划开，他看向怀中人，颜落眨了眨眼。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暗哑，一只手腾出来，摩挲着抚上颜落的侧脸，另只手悄然托住她的头发，“醒了没用，要成真。”

说完，来势凶猛的吻带着极重的力道压了下来，和刚才那蜻蜓点水般的温柔截然不同，这次像是积压已久的暴风雨，肆虐，让人透不过气，却又酣畅淋漓。

他微微抬头，躺在沙发上的颜落脸上涨红，眼中氤氲着水色，红唇微启，蒙上一层雾气。

骇人的力道再次将她抱紧，颜落伸出手，环上他的肩头。耳旁，细密的吻落下，如同点点的细雨，温柔地安慰着。

荒芜的角落布满阳光，他的世界自此，彻底亮了起来。

“谢谢你，愿意来到我的世界。”

抓住光的人，终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