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第3章 流放

外边的雨还在下着，还伴着强风。风声怒吼着，在高层公寓楼里听着更加清晰。雨水转了方向，顺势打到窗户上，淅淅沥沥地留下一道道痕迹。

屋内，何遇北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一旁的落地灯静谧地洒出暖黄色的光。

他低着头，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纸质盒子，里面堆满了一沓样式不同的明信片和照片。

按照日期排放地整整齐齐。

何遇北伸手，将那些明信片拿出来，放在身旁的空位处，像是在拆极为珍重的礼物一般，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

最底下的明信片上上的日期挨得极为相近，背后还写着一串话，言语间十分生动，末尾都会带上一个标志性的扮鬼脸符号。

【看我这次去了哪儿！这里超级美，空气特别新鲜，好想一直住在这里。】

“桂林。”何遇北笑着回答，温柔地摩挲着。

这张明信片下面还附带一张主人的照片，山水为背景，笑得灿烂生辉。

【这里好热，有很多好吃的。火锅太辣，不过特别好吃，你之后一定要来。我喜欢这里的方言，好听。】

【有点儿晒，穿了很好看的裙子，人还挺多，环境很好。】

【我穿了这里的民族服饰，给你看照片，是不是很不错？】

【看这里的雪，超级厚，比临丘的雪大的多！】

……

他一张张翻看着，眼底都是笑意。似乎是回想到起初收到明信片时的欣喜，一张接一张，是他极度压抑生活中的一点光亮。

那时候，好幸福。

日期逐渐拉开距离，很快，他拿起最上面那张，是半年前那次音乐会收到的。不是一贯的旅游景点的明信片，而是几张相机拍出来的照片。

熟悉的街道，周边房子高矮错落。

临丘在这几年内发展很快，不过县区发展整体向东偏移，一座座高耸的楼层拔地而起，现代化的气息愈加浓厚。单从东边来看，几乎已经认不出这个地方

但是曾经的县区中心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像是老城的守护者一样，除了翻新的街道，再没有别的变化。

照片里是那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巷子，熟悉的废弃天台，熟悉的玉兰花树，熟悉的饭店招牌。

照片背后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回去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一张明信片。

想到这里，何遇北心情难免起了波澜，方才还沉浸在美好过去的喜悦逐渐消散，浓密的睫毛在落地灯的映射下投出了长长的阴影。

他有些失神地抬起头，抓不住的东西在此时更是飞快流逝，好看的丹凤眼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看向凝起水雾的玻璃窗户。

她最不喜欢这种天气了。

何遇北突然回过神，想起放在口袋里的平安符。急忙拿了出来，红绳有些混在一起，他细细拨开，把平安符顺理整齐。

【我妈给我求了平安符呢，说等我生日那天送给我，我想提前看看都不行。】

【昨晚偷偷看了一眼，我妈正在绣我的名字哎！不过一不小心被她发现了，还被臭骂一顿。】

【你18岁，你爸妈居然不来接你回家过生日，你是小可怜吧。】

【累死我了，快拿着！据说管事业很灵的，我跑得特别快，还好赶上了。】

【生日快乐呀，何遇北！】

何遇北翻开衣袖，左手手腕里系着一条藏蓝色细绳，上面串着几颗小小的珠子。这是几年前，在自己18岁生日那天，她气喘吁吁跑过来递给自己的礼物。

当时她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有助事业顺利，可一定要戴着。

他把绳子解了下来，和那个平安符一同拿到手里。何遇北倚靠着沙发，细细端详着。

一红一蓝，本是很扎眼的颜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都显得极为平和。两条绳子又带着些磨损的痕迹，经久又完整。

可能临丘附近那座寺庙真的很灵验，不然香火也不会那么旺盛，连雨天都那么多人；不然她也不会那么诚心地在人群中听完了讲颂；不然他之后的事业也不会那么顺利。

前程似锦，事业顺遂。

而那个绣着一位母亲对女儿满满祝福的平安符却不知出处。

从那一张照片之后，何遇北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和她相关的东西，这个平安符是唯一一个，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偷偷送了过来。

有关她的消息不会传到他这里，他也不能回去，这是约定。

这么几年，只有一次，他去一个前辈的家里，途径临丘的东区。高楼大厦，变成他一无所知的样子，想抓住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成了妄想。

长达半年，杳无音信。

最后那张照片和今天侥幸得到的平安符成了他关于她最新的记忆，仅有的能触碰到的东西。

所幸今天雨很大，何志尧又打了何遇北一巴掌，大家都在气头上，没有人注意，舒羽得以悄悄地把平安符交给他。

还要等多久呢，何遇北也不知道。

应该快了，希望快点。

拇指放在平安符上，右下角用金线绣出来的“落”字无比清醒，何遇北轻轻地按着笔顺来回错落。

而后，他移开了目光，光线不好，看久了之后眼睛有些酸涩，甚至就要渗出泪水来。

何遇北倚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暖黄色的灯光逐渐漫开，像是雾气一般，氤氲地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

-

路面有些崎岖，中间坑坑洼洼地，明明是街上的主路，却像是年久失修一样。

雨越下越大，锃亮的车身上全是溅起的泥点子。路面湿滑，车子走得又慢又急躁，索性直接靠路边停了下来。

“自己过去吧，外婆在家等你，好好反省一下，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不要和你妈联系，半年后我来接你回去，外婆家在3单元2楼……”

车上下来一位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身形单薄又修长，头发有点儿长，几乎看不到眼睛。

脸色苍白，嘴唇抿着，周身气质十分冷漠，看起来倔得不得了，一句话都没说。

“砰”地一声，车门被少年猛地摔上。

他拉着一个行李箱，像是没听到驾驶座上那人的话一样，没打伞，头也不回地就走到巷子里。

巷子那头有几栋居民楼，楼层不高，也就6层左右。

房子有些年头了，外墙的白漆早就斑驳起来，雨天看起来还好，晴天时候看上去显得很是糟乱。

居民们养的花花草草在墙角处随意开着，乱中有序，倒是给这片地方增添了不少色彩与光亮。

【外婆家在3单元2楼，别走错了。】

何遇北拎着箱子走到单元楼下的门洞里，声控灯随之亮起，楼道里亮堂了不少。

他前几年来过一次，依稀还记得是这里。刚才在车上，他被何志尧骂了一路，最后实在不想听他说话，戴着耳机，没听清楚住址。

他拎着箱子上了三楼，完全忽略了门洞正上方的“二单元”几个字。

到了三楼，右手边的应该就是外婆家，门上贴着规整的“福”字，门口打扫得很干净。

外婆是个讲究人，总是把家里收拾地整整齐齐。她脾气也很好，虽然秦芷兰年轻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也不来看她，外婆也不生气。

但一向脾气好的外婆对何志尧是个例外，见到他脸色就变了。为此，从来都是何遇北一个人来看外婆，她也都是笑呵呵地招待自己的外孙。

何遇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怕引来外婆担心，把自己外露的戾气隐藏起来后，才抬手敲门。

重复了好几次，又等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动静。老房子隔音不好，有人踢拉着拖鞋向门口走来，动静很大，听声音不像是上年纪的人。

外婆只有秦芷兰一个独生女，外公也在很多年前因病去世，这个时候也不是什么节日，应该不会有亲戚走动，怎么会有别人？

何遇北有些疑惑，但还是安静地等着。

今天周一，竞赛和材料准备的事情让颜落连轴转了好多天，终于在昨天晚上暂时告一段落。

早上爸妈和弟弟出去的很早，动作都很轻，知道颜落最近很辛苦，生怕把她吵醒，两人带着儿子出去吃的早饭。

家里很安静，又加上下雨，整个小巷子都安静地不得了。颜落睡得特别香，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的竞赛结果出来了，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被梦想院校录取！

通知书都递到她手里了，颜落刚向老师道谢完，正笑眯眯地准备打开，就被一阵阵敲门声震醒了。

本以为是到了中午，颜子凯那小子放学回家没带钥匙。

美梦被惊醒，颜落有些抓狂，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打开门，正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不带钥匙，顺便揍他一顿。

“你钥匙用来做什么的？你姐我……”

“外……”

两人同时开口，颜落愣住了，何遇北也愣住了，努力挤出的乖巧微笑立刻收回，伸出那打招呼的手凝滞在半空中。

“你是谁啊？”

颜落立刻警醒，想起自己家也没人，她悄悄观察那人的脸色，右手使劲，几乎瞬间把门关上。

“砰”地一声，楼道里都是震动声。

门口何遇北的头发被带起的风猛地吹扑了上去，又随之垂了下来，有了一点儿的问话，抬手不耐烦地向下捋了好不容易不遮住眼睛的头发，连句解释都没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