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月儿躲进山里, 曈昽初初露倪,又被乌云给挡了回去。
早晨起来,又是阴天。
訾岳庭起床开灯, 穿好衣服后又坐回到床上。
林悠也醒了, 手扒着被子,在偷看他。
昨晚他们经历了最亲密的时刻, 她傻傻以为他会有些惊人的改变,但据她观察……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神情语气还是老样子。
见她面颊有些泛红,訾岳庭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问:“会不会不舒服?我去给你泡点红景天喝。”
“不用。”
她脸红,跟不舒服没关系。
林悠皱了皱鼻子, 说:“我要起床了。”
他仍坐着一动不动。
“……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我没穿衣服。”
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悠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要不你先去阳台, 等我穿好了衣服你再进来。”
众所周知, 四川男人的本质是怕老婆。
訾岳庭真听话去了阳台。山中烟霭袅袅,露气湿重。楼底下,茶楼小妹正在菜园子里摘菜, 大黄狗摇尾站在塘岸边, 当仁不让地干起了监工。
乡野生活,其实也有很多乐趣。一夫一妻,一马一鞍,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坐看天边云卷云舒,原比在望不见天的钢筋水泥笼子里乐得自在。
屋子里叮叮咚咚的响,也不知她在折腾什么大阵仗。訾岳庭在外站了一会儿, 便开始纳闷,自己又是在干嘛?脚上穿着拖鞋,活脱像被赶出来的。
林悠穿得严严实实出来,就差没把外套拉链拉到顶,连着雨帽也戴上。
“我好了。”
女孩怕羞,很正常,訾岳庭没拆穿她的小心思,说:“先吃早饭,吃完我们去县城里买点东西。”
林悠拉住他,“还有件事。”
“什么?”
她小声说:“床单……”
訾岳庭懂了,“我来处理,你先下楼去吃饭。”
訾岳庭将花布床单撤下来,寻到有血迹的位置,放进冷的肥皂水里泡着,随后折回自己的屋子。
晾在阳台的鞋子淋了一整夜的雨,当然是湿透了,穿进去能踩出水来。看来等会儿不仅要买羽绒服,还要买双鞋。
想到这里,訾岳庭拿出手机,密密麻麻的红点与未读过眼不入,他大手一挥,给许彦柏转了八千块的修车费。
当地早餐以粗粮为主,红薯小米粥玉米馍馍,还有自家酿的酸萝卜。訾岳庭穿得整整齐齐下楼,唯独脚上还穿着双塑料拖鞋,很是不搭调。
林悠小口在啄米汤,偷看了他两眼。等他真挨着她坐下,她反倒含混了起来。
她提前给他舀好了一碗小米粥,放着摊凉,现在刚好能入口。
訾岳庭捻了个玉米馍馍下粥,说:“我们今天去黑水县,看达古冰川,在那边住一晚再去红原,可以玩两到三天,留一天的时间回程。”
他都规划好了,林悠哪还有什么意见,她原就想和他腻在一块,去哪儿都行。
去黑水县要开两百公里路,且路况不明,车上要备些干粮饮料,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县城里,訾岳庭找了家牌面上看起来比较新的百货商店,寻到家登山用品店,进去买鞋。
他选中双深灰色的登山鞋,深蓝色鞋带,最普通的款式。样子不算好看,但也过得去了,小县城的商品流通有限,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
林悠从货架背后钻出来,手里也拿了双登山鞋,和他是同款式的女版,只有鞋带的颜色不同,她的是紫色鞋带。
“我也想买一双。”
百货店的店员也没想到大清早便来了生意,匆忙从库房里出来,问:“要几码的?”
林悠是:“37码。”
訾岳庭说:“我要43码。一起结。”
林悠不答应,“分开结。”
鞋子不是什么牌子货,也不贵,标价才399,店里还在搞活动。
訾岳庭想让她不用总这么客气,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况且这点钱连破费都算不上。
林悠却说:“送鞋是分手的意思,寓意不好。你送我别的吧,鞋子我要自己买。”
訾岳庭第一次知道还有这讲究。
在他看来,买包买鞋应属女人的天性之一。以前家里放满一个鞋柜,就会添置新的鞋柜,但依旧赶不上肖冉买鞋的速度。每逢换季更是一场恶战,凉鞋换靴子,短袖换皮草……他最害怕的便是冬天,一周要跑两趟干洗店不说,偶有疏忽漏洗了一两件,劈头迎面就是责备。
可能因为那时太年轻,不懂得调解情绪,只知道相互责备,总想在婚姻里占上风。吵架,摔东西,砸东西,伤人的话不过脑便甩出来……几年积攒下来的不是爱情,全是生活的怨气。有了一次矛盾与积怨,后面便更加变本加厉,挑彼此的刺,要对方先低头屈膝,如此恶性循环,永无宁日。
和肖冉分开时,他曾想过,再不踏进这趟泥水里,也不再和任何人一起生活。
日子久了,才发觉自己偏激。无论女人还是爱情,都不能以偏概全。
出发时,他什么换洗衣服都没带,索性一次性都买齐了,然后出发去加油站。
加油站里有个小超市,等待油箱灌注的时间里,訾岳庭顺便去买水和零食,林悠就坐在车上等他。
他驻足在收银台前,正靠近超市的玻璃门,低头在看东西,林悠猜他是在买烟。
拿出钱包,刷卡结账,支起右臂顺着额角往后捋了下头发,习惯性的小动作多少年了都没改。
相较从前,他的头发已经短了很多。他刚到北川支教的时候,头发能盖住半边耳朵,有点像九十年代香港电影里的玉面小生郑伊健,清隽飘逸,却一点儿不花俏。
油加满了,訾岳庭拿着黑色塑料袋回到车上,把东西转交到副驾。
林悠拉开袋子往里看了眼,他买了几瓶水,巧克力火腿肠压缩饼干……还有一盒蓝色的避孕套。
林悠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明明看见了,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欲盖弥彰地问:“你没买烟?”
訾岳庭说:“抽了一路,不想抽了。”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从今天开始戒烟。
一路上,林悠都在吃李子,一下没停。
訾岳庭说:“别吃太多,小心上火。”
林悠抱怨,“谁让你买了这么多的。”
山里现摘的水果没泡过福尔马林,放不了几天就要烂。这一袋大概有四五斤,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訾岳庭说:“一袋才五块钱。”
他是看老嬷冒雨还在卖李子,想帮帮她。
“那你吃一个?”
林悠把李子喂到他嘴边。
訾岳庭空出一只手,吃净后接住果核,问她要:“纸。”
林悠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訾岳庭用纸巾包住果核,然后扔进垃圾袋里,两人配合的有九分默契。
国道路好走,路上也没什么车。原本节假日这条线上的自驾游客很多,多数都因为看到了泥石流的新闻,而临时改变了旅行计划。
林悠说:“你要是开累了,我帮你开一会儿。”
两百公里路,累不着他。但听了这话,訾岳庭心里很舒坦。
这丫头知道心疼人,总会为他着想,而且一点也不娇气,从不认为男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往后过日子,肯定也舒心省心,自己这是捡了个大便宜。
訾岳庭不免虑及回锦城之后的事情。訾崇茂那边其实好说,老头儿见了林悠指不定开心坏了。
蜀道之难,在于怎么跨过林文彬这道坎。
嫁女儿和娶媳妇毕竟是两码事。林文彬身上的刻板劲訾岳庭是见识过的。他对林悠一直看照得紧,这十年双亲不在身边,他是林悠的唯一监护人。处对象又是女孩一生中顶顶重要的大事,林文彬不可能那么轻易松口。
再者,从前他是以朋友的身份面对林文彬,但往后站在林悠身边,就比林文彬整整低了一个辈分。林悠要喊他一声小叔,他也得喊他一声小叔。别说这事林文彬不答应,他自己也叫不出口。
訾岳庭已经预想到,这将会是场旷日持久战。
车里太安静,似乎少了点什么,不够与沿途的风景相媲美。
林悠将手机连上他车里的蓝牙,放了一首她喜欢,恰也应景的歌。
是王菲的《乘客》。
“坐你开的车,
听你听的歌,
这旅途不曲折…”
天高云低,畅行的国道路上,她的心情在荡漾。
訾岳庭突然减速,在路边停车。
“怎么了?”
“补充点能量。”
林悠以为他要喝水,正准备去捡袋子,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搭上了她的腰,脸廓蓦然蹿近到仅有三寸之距。
他的目的明确。
专挑她吃完水果下手,怕是亲上瘾了。
路基下便是涓涓细流,岸边有青草浮动。她的嘴唇软软若锦缎娇云,牙口似一道栅栏,总是拢闭得紧,非要他破门而入拔得头筹,才肯交付香舌任之欺凌。
他在里厮磨了好一阵,捱不住他的力道,林悠连连后退,后脑勺几近撞上窗户。
訾岳庭提前有了预判,护住她的头。
天幕下,绵延起伏的雪山就蛰伏在北境,于暮霭降临之前,肃穆注视着整片大陆。
天与地,飞鸟与溪水,便是他们这吻的见证者。
谁说他不懂浪漫。
他们就像两块异极磁铁,不见面时两生安好,但一旦靠近,吸连在一起,分开便显得异常艰难。
是怕在路上耽搁时间,入夜前到不了黑水县,他才悻悻作罢。
松口后,訾岳庭手捂上她的小腹,认真问:“真没有不舒服?”
“没有。”
相较于夜里的疼,她现在的感觉已经平淡多了。
“把座椅放低,能舒服点。”
“我不想睡。”
林悠说:“我想陪你。”
这就是她。
这一次,他深信自己没有行差踏错。
訾岳庭握着她的手,放在换挡杆上,十指交叠,发动车子。
前路还长,但他们会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