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沾满了露珠,长草淹没了吴湘湘的脚,这些丰腴的草儿一脚踩下去都是“沙沙”、“沙沙”的声音。
吴湘湘正为快到襄阳城门而窃喜,下一秒,她一脚摔在地上!
她的左脚踩到了一个捕兽夹!
纵然吴湘湘觉得自己是一个胸怀宽大的女子,可是面对这样的境况,她还是怒骂道:
“老天爷!你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会踩到捕兽夹?她疼得受不了了,她一边哭,一边弯腰想要解开。
可是这个捕兽夹已经嵌入了脚掌。
襄阳城门近在眼前,她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走了下去。
虽然出了太阳,可是脚底流血,她只感觉整个脑门都是凉意。
草地里的虫鸣声叫的她心乱如麻,吴湘湘不知道自己的脚被捕兽夹夹住,自己还可以支撑多久。
吴湘湘后悔了,不应该答应付康,不应该答应他出来找援兵。
自己在外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蚂蚁被一脚踩死了,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自己踩到了捕兽夹,却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往前走。
随着整个鞋子被鲜血染红,吴湘湘恐惧了。
如果左脚不赶快包扎,她会不会不治身亡?她不懂医理,她也不想失去生命。
她松手将除了恨海石和地图之外的全部东西丢下----体重减轻了,也许可以走的更快。
随着失血过多,她开始注意力不集中。襄阳城近在眼前,当她终于走到城门口时,远处一大批骑着马的军队正回营。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没有再继续走,她直接倒在地上,双手双脚并爬。
没想到她爬起来倒是比两脚走更快。一些骑在马上的士兵显然注意到了她,笑语喧哗声停止了,一些士兵看着吴湘湘,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可能以为双手双脚并爬的吴湘湘,是一个疯子吧?
吴湘湘无可奈何地笑了,她没有松开手,她一步步爬向军队。
军队最前列的马车上,一个人掀开了帘子。那个人让吴湘湘觉得眼熟。
他没有穿和士兵一样的铠甲,而是一身雪白,吴湘湘知道,兖州城内不幸的人们还在等待着她。她不要脸了,她直接抬起手:
“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一身雪白的男子,从始至终表情恬淡。他看她的表情,就像是看路边饿死的可怜人,仿佛觉得吴湘湘的举止形态完全可以理解。
吴湘湘觉得周围还是太安静了。
岑寂之中,终于有胆大的士兵上前问:
“姑娘,你怎么趴在地上?”
吴湘湘喜极,低眉哭诉:“我从兖州来,兖州傅将军派我来求援!”
她的声音如此哀伤,吴湘湘甚至觉得这嗓音不像是自己的。
“我去禀报一声。”士兵明白过来。
这士兵没有什么经验,也不找人把吴湘湘扶起来,而是先去马车前:
“任参谋,方太守,外头有个姑娘受伤了,自称是兖州城派来求援的。”
马车内,方太守拿起软糯香甜桂花糕吃着,这桂花糕是方太守的女儿做的。
“任公子,你也尝尝!”
方太守的千金对任逍有意,可任逍一心只扑在军务上。
“襄阳城的守军有多少,是个秘密。”任逍悠悠开口,“告诉那个姑娘,襄阳城爱莫能助。”
方太守频频点头:“就听任公子的!”
士兵点头,正准备上马,任逍忽然开口:“这姑娘从兖州来,辗转至此,勇气可嘉。罢了,还是把她带回襄阳吧。好吃好喝的待着,免得叫人心寒。”
方太守一拍大腿:“正合我意。找军营里的郎中给她看看。”
任逍冷笑,这个方太守看起来脾气好,倒是个甩手掌柜。
不把姑娘交给女眷照顾,而是往军营里扔。
吴湘湘被人搀扶着,士兵一看到她脚上的捕兽夹,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吴湘湘为什么要趴在地上了。
吴湘湘不知道自己的脚早已发炎,夹子嵌入肉中难以取出,没被扶着走几步,她就晕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她连忙护住胸口的地图和恨海石,残留的意识终究还是被困意磨灭,她累了,想睡了。
吴湘湘脑门很烫,她似乎能听见扇子扇风的声音。
梦里,她还在高枕楼的庭院里,暮色中,她似乎听见有侍女说任大哥回来了。
她很高兴,正要跑出去,回廊里忽然有个人挡住了她。
是付康。
连在梦里,付康都要拦着她:
“你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吗?兖州还在等你。”
吴湘湘骂:“傅将军!你不要为难我!”
忽然下起了雨,付康站在雨水中,他的眼罩脱落了,他慢慢从傅将军变成了蒹葭山庄的付康。
最终他还是在雨里消失了。吴湘湘吓了一大跳,猛地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
吴湘湘这才发现,自己蜗在被子里。
她背部全是汗。
虚掩的门外,走进来一位女子。
“方大小姐。”
“方大小姐好。”
吴湘湘望着眼前梳着好看的发饰、穿着绫罗的女子,她在纱窗下站定:
“醒了?我是襄阳城方太守之女方叙元,你叫什么名字?”
吴湘湘可以闻到方小姐身上的栀子花香。
侍女端来一碗明净的水,给吴湘湘擦洗双手和脸颊。
吴湘湘迷蒙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喜悦。
正巧有士兵端来饭菜,吴湘湘看着托盘里的菜,食欲大动。
红烧鱼和芹菜炒肉明明都是家常菜,可是吴湘湘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军营里的厨子只会做这些,不过这芹菜看起来倒是挺新鲜。”方叙元递给吴湘湘一双筷子。
哪知道听到“军营”二字,吴湘湘直接跳下床,光着脚跑了出去。
“姑娘,你的脚受伤了!”
“姑娘,你去哪里?”
吴湘湘在军营里横冲直撞,梦里付康的神情她一辈子忘不了。
是了,付康已经掉下了峡谷,尸骨无还。
她心中的喜悦在慢慢退却,她摸摸外衣,胸口的地图已经不见了。
好在恨海石还窝在怀里。冬天的襄阳城风声不似兖州,兖州的风一吹,树叶都要颤抖。
可是襄阳的风就像流淌的水,慢慢从头顶吹向脖颈。
吴湘湘看到几个人正驮着积存的庄稼往军营里送。
她觉得襄阳可以援助兖州。
她努力思索着,当她转身时,面前的营帐被掀开,她看到那个马车上的身影。
他一袭白衣走向点将台,正和身边的将士商量着什么。她看看自己,比起方小姐和这位男子,自己就像是牛棚里走出来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任逍刚一坐好,正要开口,一个女子忽然不顾站着的士兵,冲上阵前,直接跪下!
她的脚丫光着,脚上还沾着泥土。任逍看不清这姑娘的脸。
她当着众人给他磕头:
“我是兖州城傅将军的朋友,求您出兵支援兖州!”
任逍皱眉,他让人把这受伤的女子交给方小姐,本来是想等她伤好了再徐徐谋之。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不懂事,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下跪。
任逍说:“不行。”
任逍身边的将士也要来扶她:“别闹了,姑娘,你脚受伤了,快回去吧。”
吴湘湘还要开口,可是距离她十五米远的男人,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直接掏出地图:
“你带过来的地图在我这里。”
吴湘湘呼吸一滞,此人居然如此狡诈,知道先搜身。
“你觉得我看了这份地图,还会随意出兵吗?”任逍问,“兖州过了迳口就是白马河,白马河河畔全是突厥人。我不会让手下的士兵奔赴战场,白白送命的。”
吴湘湘额前细碎的头发堵住了耳朵,她甩甩头,一颗夯实的心就这么被戳破了。
她知道自己借着生病要挟别人很不好很不好。
可是她没有办法了。
脑海里那断了一半的铁索桥,还有付康脸上的眼罩,都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默然,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不起来。
良久,她抬起头,从里衣中拿出那个被帕子小心包好的恨海石,双手呈上:
“傅将军拜托我将高枕楼宝物恨海石赠予襄阳太守,太守大人,请您笑纳!若您同意发兵…”
还没说完,方小姐忽然跑过来,一把拉起了吴湘湘:“你还生着病。怎么在寒风里跪着?”
吴湘湘手里的恨海石就这么被打落。
那面容模糊的白衣男子似乎是对吴湘湘的话很感兴趣,忽然站起来,长袖一抛:
“把恨海石呈上来!”
士兵哪敢不听,赶紧捡起恨海石,亲自交到点将台上的任逍。
任逍眼前这个性子刚烈的女子,居然自称有恨海石。
他接过恨海石,翻来覆去地看。
石头上善良的云母片曾经被吴湘湘的双手抚平了粗糙的棱角。
熠熠生辉的恨海石带给他熟悉的质感。
“这恨海石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方小姐再郁闷,也只能松开手。
“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是高枕楼楼主之子任逍,他送给我的。”吴湘湘解释。
“把她带到我跟前来,让我看看。”任逍被这回答弄得措手不及,握紧拳头。
吴湘湘被两个士兵按着来到任逍面前:“任参谋,您看…”
当吴湘湘看清了任逍的脸时,她的心抽痛起来。
任逍内心一震,他表面不动声色,却不知道说什么。
吴湘湘怎么会在兖州?
她不是在高枕楼等他吗!
吴湘湘被寒风呛住了,脚上被捕兽夹刺入的伤口已经在出血,可是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二人沉默地望着对方,只有寒风穿过点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