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上,清波绿水早已在冻雨的浇灌下形成冰面,傅将军拉着吴湘湘上了城墙,指着河:
“看到那小舟吗?”
顺着傅将军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一个白点。
“穿过河,就是江郢了,那里是第一站。也是离你最近的城池。”傅将军展开地图,“然后是襄阳、沔阳…我今晚带你从峡谷下山,去白马河,河的小舟上有一位独钓渔翁,是我的朋友。他是汴州人,你和他同乡,他会帮你的。”
远山白雪皑皑,雪花蹁跹。
傅将军想了想,又对吴湘湘说:“如果所有的城镇都不肯来帮忙,你就把这个地图焚了。”
“烧了?为什么?”吴湘湘问。
傅将军说:“晖朝潜伏着不少异国人,这地图绝对不能被有心人拿到。”
好像是老天爷知道吴湘湘要出发,潺潺雪声居然在夜间停了。
因为今晚要穿越峡谷,吴湘湘知道自己没有段老板那些人的经验,能出去必须要和傅将军配合。
于是她毅然决然找医女,帮自己把额头前的刘海剪了,以免阻挡视线。
夜晚,收拾好包裹,吴湘湘和傅将军再一次来到峡谷。
“为什么铁索桥被斩断了一半?”吴湘湘发现铁索桥没了去路,大吃一惊。
竹子早已被雪水压弯,叶片上滴落湿漉漉的雪清,傅将军怕吴湘湘受凉,给她戴好帽子:
“这峡谷囊括天地,易守难攻。可是这铁索桥要是让突厥人发现了,便是有了可乘之机。所以我知道这铁索桥重要,还是把它拦断了。”
“那我们怎么走?”
“从那片勾连的石栈上慢慢攀,攀到对岸。”傅将军说,“虽然绕了一个大弯,但是你不用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掉下去。”
脚下就是深渊,若坠入峡底的怀抱,只怕生死未卜。吴湘湘只好点头。
傅将军甩出绳索,钩索一把套住长满苔藓的岩石。
二人攀岩时,常常听到野兽呼啸,黑暗中只有白雪是亮的,吴湘湘害怕,缩缩脖子。傅将军看出来她害怕了,黑暗中就算有人护送,看不清楚路,倒像是孑然一身。他问:
“吴湘湘,需不需要我们换一下,我在你前面带路?”
“不需要!”吴湘湘指甲陷入石块,表情倔强,“你就跟在我后面吧,我掉下去,你可要拉住我!”
傅将军道:“你放心,你身上的绳子牵在我这儿,不会有事的。”
时光漫漫,大约爬了快一个时辰,一声猫叫忽然吓得吴湘湘呜咽起来。
傅将军连忙在她身后轻拍她的背部:“应该是山猫,被怕!”
吴湘湘故作洒脱:“哦!没事了,原来是猫,我第一次听到山猫叫呢,长见识了。”
傅将军看吴湘湘手脚并用,已经掌握了攀岩的技巧,只是吴湘湘总是盯着脚下,不能目视前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她聊聊天,缓解她的紧张:
“你知道那渔翁长什么样子吗?”
吴湘湘脑袋上汗涔涔的:“什么样子?”
“穿着蓑衣,他有五十多岁了。”傅将军继续说,想要吸引吴湘湘的注意力。
“放心吧,我一向尊重老人,不会莽撞的。”吴湘湘曲解了傅将军的意思。
傅将军声音柔缓:“不是。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希望你能和这个老渔翁也成为朋友。他性子疏狂,最爱冬天钓鱼,边在河边烤鱼边喝酒,若是他向你举樽,麻烦你代我与他对饮。”
吴湘湘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连忙说:“我要去求援,怎么能喝酒呢?等到突厥人被我们赶跑了,你亲自找那个老渔翁喝酒。”
儿时在蒹葭山庄,总是会看见爹爹在重阳节,找庄主借酒。
爹爹一向注重保养,很少喝酒,可是他总是要在重阳节喝个大醉,还将盛满了的酒杯往地板上倾洒。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那是‘祭杯’的意思。
迎着斜风,就要爬到对岸,傅将军忽然叹息,吴湘湘不明白傅将军为什么要叹气。
下一秒,傅将军忽然捂住她的嘴巴!
吴湘湘害怕,正要蹬腿,可当她往左边看时,正好看到了一排排弓箭手,那些弓箭手肥头大耳,留着络腮胡子…
是突厥人!
怎么办?
显然突厥人早已在此埋伏了许久,虽然有些弓箭手早已打起了瞌睡,呼噜声此起彼伏,可是他们手拿弓箭的姿势不变。
月光脉脉,傅将军忽然像是下定决心,直接把绑住吴湘湘的绳索连接的钩子,往上方丢去,然后一刀砍断了自己和吴湘湘腿部的牵绳。
埋伏的突厥人听到声音,纷纷举起弓箭。吴湘湘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借着皎洁的月光,突厥人已经看到了傅将军拽住藤条,在峭壁上来回飞荡躲闪的身影。
吴湘湘吓傻了,呢喃:“傅将军…傅将军…”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潜意识却已经让她懂得自保----那一刻,她没有喊傅将军,就这样,傅将军在弩箭频发下,弩箭穿心,他的心脏的伤口漾出血色。
吴湘湘躲在暗处,她看不明白这一切。突厥人却只想着赶紧活捉傅将军。
傅将军明白一旦被活捉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他为了给吴湘湘留下行动的时间,冲突厥人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大骂:
“你们这些蛮人,十几年前,晖朝皇帝大发善心,饶你们的祖宗不死,生下你们这些狗杂种…”
吴湘湘有些痛恨自己,自己应该留下来陪傅将军。
可是当其中一个突厥人被傅将军激怒,不顾首领阻拦硬生生再朝傅将军补了一箭时,吴湘湘还是忍着泪水向隐隐峡谷上方爬去,看到吴湘湘弄懂了自己的意思,傅将军满意地笑了,他双手合十,比了一个手势,吴湘湘只觉得那个手势很熟悉。
想起来了!
她曾经看到过蒹葭山庄庄主付蒹在修习道学时,也比划过这个手势。
峡谷上方有几只眷恋月光的萤火虫,吴湘湘泪流满面,借着稀疏的荧光继续爬行,耳边突厥人的咒骂声远去,她在寂静中就这么穿过了峡谷,来到了段老板当初渡桥的斜面上方。
忽然,她听到一声惊呼,她咬咬牙,最终还是放不下傅将军,回头去看傅将军。
原来傅将军居然会轻功,为了引开突厥人,他神色憔悴,还是勉力一试,居然直接往断桥上跳去!
“他想跑!”一个突厥人喊。
“别让他跑了!给我把残缺的铁索桥拉上来!”突厥首领独立铁索桥一侧,“这位壮士,突厥人好客,夜晚有咱们作陪,你又何必逃呢?”
傅将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突厥首领的暗示,一句话不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望了一眼峡谷深渊,刚才抓住悬在半空的铁索桥,已经让他的腰部疼痛难忍。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天际大喊:
“滚!”
吴湘湘不知道这一声“滚”,到底是让自己滚,还是唾骂突厥人,她只能一边往段老板来时的方向挪移,一边回头观望。
可是傅将军没有再和突厥人纠缠,他直接松开了摇曳的藤蔓,一把扯开了眼罩,吴湘湘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傅将军已经在突厥人恍然的注目下坠入山底。
寒夜中,树影婆娑,吴湘湘终于在这些突厥人乱成一团之时跳了下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揣紧了行囊,拼命地往山下跑。下了山,很快就能到白马河了!
月光缄默,为孤单的湘湘引路。
等她来到白马河时,果然看到了冰面上的小舟。那老渔翁正在温酒,他声音苍老:
“付康,你想通了?”
吴湘湘身躯一震。
老渔翁回头,他手持酒盅,面无波澜:
“我还以为付康想通了呢?”
“你,你是谁!”吴湘湘问。
老渔翁说:“能在突厥人的围堵下逃出城,是你的造化。”
吴湘湘直接跪在老渔翁面前:“傅将军…傅将军他掉下去了,他为了引开突厥人,他掉入山底了。我们去找他,我们赶紧回去找他吧!”
老渔翁碾碎了酒里的杏花:“荣枯有时,一切自有天意。付康把你送出来,自己葬身峡谷,这是他的命数。”
吴湘湘哆嗦着:“傅将军…他叫傅康吗?是哪个‘康’?”
“他就是汴州蒹葭山庄庄主逐出山下的弟子啊。”老渔翁饮了一口酒,“他盗用了我孙子的身份,成为了袁将军的义子,想要在战场上取得功名,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吴湘湘拼命摇头:“不会!不会!”
她想起他掉下去时,他的音容相貌,还有那眼罩下大略可见的肉色眼伤。
“蒹葭山庄庄主用钱打点了一番,把他救出来后,看他眼睛受伤无法学武,就就将他除名。他后来去找私下害他进牢狱的人报仇,还被毁了容。惹了事,按律法他应该发配边疆的,可是呢,他在途中用了我孙子的身份,不仅被一个回纥人修复了容貌,而且后来被袁将军看中了,他说要孝敬我,我算了一卦,他没福气当我的孙子。”老渔翁瞄了一眼吴湘湘,“他有心事。”
想起那个被付康努力摘掉的眼罩,吴湘湘一把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雪夜中,老渔翁拿起船桨,一边破冰一边撑船,看着眼前喝得酩酊大醉的少女,老渔翁声音薄凉:
“借酒消愁,愁更愁。”
得知傅将军居然就是竹马付康,吴湘湘能坚持着为兖州寻来援兵吗?她又能否在这个冬天找到任逍?明日更新会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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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酩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