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苏跌跌撞撞来到密道的时候,看到晕倒的白荪坛,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白苏抱紧白荪坛,“我没有带回柳万年,对不起…我这就给你医治。”
她的指尖抚过白荪坛的脸颊,那温热的血,让她忽然开始痛恨自己。
“我不应该把角楼里的奴隶都放走,我不应该…”白苏给白荪坛的脑袋缠上纱布,又开始检查他的脚,“还好,还好…”
白苏曾经以为,最廉价的是权力,最宝贵的是自由,可当她在回来的路上看到那角楼最上方蔓延的火光和摇摇欲坠的石瓦时,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蠢。
一天一夜之后,白荪坛悠悠转醒。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正为自己哭的无法自拔的白苏,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
“是谁把十八层炸了?为什么密道的门也被炸开了?”白苏握住白荪坛的手,“十八层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荪坛苦笑着闭上眼睛:“钟诣知道任月恒和十六层的吴老头率先进了十八层,一着急,不论我怎么阻拦他都进去了。”
“我一直以为,你们曾经是真心想要成为柳万年的辅助,没有想到,你们心里都惦念着传说中的宝物。”白苏无力地垂下手,“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放了那些奴隶,我连柳万年都没有带回来…”
白荪坛摇摇头:“白苏,你没有做错。不也有一些奴隶逃出去了吗?”
“可是…”白苏还在自责。
白荪坛站起来,他的脚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找到了柳万年没?”
白苏道:“我找到了!我亲眼看见玛哈咖腊伤了柳万年,我在玛哈咖腊走后把柳万年拖到了一个洞穴里,我看到洞穴里有个分叉口,就顺着最左边的岔路进去了,进去有…有一位泡在湖里的女子,我问她有没有疗伤的草药,她给了我后,我原路返回,柳万年却不见了。”
白荪坛听到“泡在湖里的女子”,大概猜到那就是鲛人,那后山的确有一个埋藏很深的洞穴,一些鲛人应该就在那里。
那些女鲛人面容素净,清水出芙蓉,就如同谪仙一般纤尘不染,白苏以为泡在湖里的是人类,女鲛人自然不会伤害白苏。
“好了,别哭了。”白荪坛望着低声哭泣的白苏,“你让一下,我也要进十八层。”
这一句话就让白苏所有的无助和彷徨都化为愤怒:
“白荪坛,事到如今,你还要进入十八层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进入十八层!都要进入崖顶,那里对你们的吸引力,就那么大吗!”
白荪坛看着声音尖锐的白苏,目光柔和:“白苏,你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从始至终,你居然一点都不在意云生结海楼最高层的宝物和秘密,我以前不相信你没有贪欲,现在我忽然发现,你才是…”
白荪坛最终还是没有说完他的心声,他慢慢站起来,朝已经被炸开的书房走去。
“好啊!好啊!”白苏气急了,直接抄起白荪坛为她锻造的剑,“我要跟你一起!”
白荪坛回头:“你为什么要跟上来?你疲累了整整两三年了,你的心愿不是要离开扶南国吗?”
“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几个先进去的人欺负?你救了我,你不能去送死。”白苏跟上来,“别想甩开我,我就要跟着我,我可不想看着你年纪轻轻命丧九泉。”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白荪坛摇摇头。
进入十八层,各个房间似乎都已经被火药炸开,他们一路上倒是发现了不少红装的断布。白苏捡起来看,断定这就是玛哈咖腊穿的衣服。那本账簿已经被炸的看不清了,只有一些滚落在床底下的书简还是完好的。
白荪坛脚受了伤,虽然躺了一天,但是保持平衡还是有些难,当白荪坛脚下一滑的时候,白苏还是扶住了他。
“我以为你会讨厌我。”白荪坛喃喃。
“哼,你小心点,下次我不会再扶你。”白苏不高兴。
当浓厚的清露华香拂过门槛,一直捂着鼻子的白苏这才觉得如沐春风。白荪坛有些佩服:“这些桃花清露可以致幻,你居然没有被影响。”
白荪坛眼里的赞叹之意让白苏有些心虚-----白苏毕竟是巫山神女后裔,巫山的灵草神药不少,白苏根本不怕这区区的桃花清露。
但是今天的白荪坛,似乎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对她倒是亲近了不少,这让白苏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气急败坏-----她可不能和白荪坛保持一个战线!
他们走过了制香的房间,来到一个摆满了傀儡木偶的房间。这些木偶都是女娃娃模样,有些因为火药的侵袭,干净利落地倒在了一起。望着这些木偶,白荪坛有些悸动-------他知道,这些木偶,都是按照柳依依的模样雕刻出来的。
屋子有些黑,又没有烛火,但他却仿佛来过似的,走向摆放木偶的架子,衣袂翻飞,很快找到了那个容颜憔悴的男孩木偶。他把木偶的眼睛取下来:
“这个房间没有什么好看的的,走吧?”
白苏望着白荪坛额头上的细汗:“白荪坛,你就非要进入崖顶不可吗?这么强撑着做给谁看?不如跟我离开,我们现在就下楼,离开云生结海楼。”
白荪坛拉起她:“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用再费心劝我了。而且十八层的架构都来源我设计的图纸,我们得快点了,在夕阳落山前如果没有离开十八层,就很难去崖顶了。”
白苏沉默了。
白荪坛笑起来:“崖顶的风景可不一般,就算不是为了宝物,难道你不想在云生山的山顶坐看云卷云舒吗?云朵迎着夕阳,很美的。”
白苏跟着白荪坛七绕八拐,很快来到了一个祠堂。
祠堂雕着一个长着鱼尾的女子,旁边还放了四个蒲团。白荪坛不由分说,就跪在蒲团上。
“干什么!”白苏问。
可是下一秒,雕像旁的两个石门就打开了。
“所以必须要跪在蒲团上,石门才会开,对吗?”白苏问。
白荪坛道:“要四个人一起跪在蒲团上,石门才会开。”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跪上去,石门也开了?”白苏望了望那个被遮面的女鲛人雕像。
就在这个时候,石门外忽然传出来声音!
白荪坛连忙拉着白苏来到石门旁边偷听。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是钟诣的声音,“玛哈咖腊,不!应该是勤格乐公主!你言而无信。”
“哼,我的确答应了你,你假装绑走了柳万年,我则假装忠诚,去救柳万年,取得柳万年的信任。如果柳万年命好回角楼了,在你攻击他时,我也突然偷袭柳万年,柳万年自然可以除去。可是呢…我可不想去后山的时候,你就把宝物占为己有了!”玛哈咖腊一身红裙,声音清脆。
他们站在山顶上,悬崖边的乌鸦正叫着,给这一幕平添了一份孤寂。
玛哈咖腊取下头上的珠花:“这是在还没到扶南国的时候,你在大船上送给我的。”
她把珠花踩碎了。
那精致的侧颜满是失望:“曾经我爱慕你,钟诣,你是霸气俊朗的汉人,我在回纥广袤的大漠长大,多少矫健男儿可以选择,可是我却一直…为你挂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钟诣道:“你已经不是那个心思懵懂的玛哈咖腊了。勤格乐公主,你肯定没有料到,我会在绑走柳万年之后,却在海边约见了白荪坛,原来白荪坛早就知道我们两个有问题,明明有矛盾却互相推脱互相诬陷,他装作不知道,你就不怕离开这山顶,他不放过你吗?”
“哼,我告诉你。柳万年已经被我杀了。”勤格乐心头涌上一片酸涩,明明不知所措,却还是大声道,“柳万年是扶南国的国主,我杀了他,我打败了他,宝物就应该是我的!”
“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十八层,你以为你能逃掉被我杀死的命运吗?”钟诣拿起剑,“一个回纥人,也敢和我争!”
勤格乐公主不敢置信,她跨越千山,就是找到扶南国宝物,带回回纥,治好大可汗的病,要不然她迟早要面临被兄弟手足赶去和亲的命运。
她不怕有一天一袭凤冠霞帔,接过凤印,成为晖朝老皇帝的女人,她怕的是,钟诣在她筋疲力尽就要实现目标时,要和她兵刃相见!
钟诣手里的宝剑镶嵌着宝石,钟诣可不会善罢甘休----他会带回扶南国的宝物,他会回到晖朝,穿上父皇穿过的明黄龙袍!一个跋扈的回纥女人,算得了什么呢?
白苏正要走出去,白荪坛拉住她:
“别动。”
“你不着急吗?”白苏问,“柳万年被…勤格乐杀了,你只用跟他们斗,不怕宝物被他们抢走?”
“他们不知道扶南国宝物的秘密,但是我知道。”白荪坛沉静,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漠。
“不要忘了,我还有个弟弟,叫做任月恒,他很识大体。而吴老头可不会听你的,更何况你胸口还受伤了!”勤格乐指尖轻轻一点,她手上的叶片如同癫狂的鸟儿零零落落舞向钟诣,“看招!”
钟诣胸口受伤,居然有余力扫除叶片:“我所求只有白苏,等我找到宝物,就会带白苏离开,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招惹我!”
“哼,事到如今,你觉得白苏还会相信你?”勤格乐嘲笑道,“装什么道貌岸然!”
白荪坛忽然抱住白苏!
“你干嘛?你放手啊!”白苏低声骂道。
白荪坛心想,原来听到钟诣表达对白苏的喜欢,居然让自己如此失态…
白荪坛的拥抱让白苏浑身冰凉,如置冰窖:“白苏,现在,你必须听我的,我会成为你自由的筹码。”
“你怎么了?”白苏隐忍着。
“你自由后,我们不要再相见了。”白荪坛笑起来,然后一把将白苏推入了石门外的山顶!
当勤格乐和钟诣同时看到白苏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白苏对于白荪坛把自己推出来有些无奈,却还是开口胡扯:“你们两个争执什么?你们这些小人,都别想…别想,别想拿到扶南国宝物!”
明明是随口一句痛骂,却戳中了勤格乐的痛点,勤格乐早就看白苏不顺眼:“你平时装出一副温婉的样子,你看似善解人意,其实你也对宝物动心了吧!我们拿不到,你觉得你这种女人可以拿到吗!”
苍穹之下,夕阳就要落山了。
任月恒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吴老头已经被我打个半死,勤格乐姐姐,这个白苏不可能一个人跪在蒲团上就出的来,她平日肯定藏拙,我们赶紧把她杀了就是!”
可是钟诣忽然从地上捡起一长段墨竹,在夕阳横斜的疏影中,他颤抖着双手,用竹子戳瞎了勤格乐的眼睛,那瘦削的手夺过了白苏,摇曳的山风中,他面色苍白,一招制敌显然让他呼吸不过来了:
“你劈竹子还不到火候。连白荪坛的一成本事都没学到。”钟诣咳嗽了一声,对勤格乐道。
勤格乐俯身大叫:“你,你!”
白荪坛笑起来,钟诣这一刻选择保护白苏,白荪坛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白荪坛一步一步走出来:“太子殿下,你要带着白苏去长安,是把久病缠身的我忘了吗?”
看到容色憔悴的钟诣,白荪坛强忍悲恸,他想起形容枯槁的上一任国主柳叶,把柳依依放跑的神情。上一辈子的回忆,早已成为他余生的梦魇,可是他必须要说出真相。
“这是晖朝人和扶南国之间的恩怨,回纥人就不要听了。”他直接走向嚎叫的勤格乐公主,点了她的睡穴。任月恒吓了一跳,就要怒骂,可是白荪坛根本不理会他。
“钟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白荪坛是谁。”白荪坛道。
钟诣把白苏放在地上:
“白荪坛是我的伴读。”钟诣说。
白荪坛哀戚一笑,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他继续道:“我从小就和姐姐柳依依生活在一起,后来我们一起被上一任扶南国国主柳叶收养,师父柳叶明明是晖朝人,却在海难中被鲛人所救。后来她来到荒芜的扶南国,为鲛人创造这样一个庇护所。她让鲛人在这里躲藏,鲛人则将鲛人一族的宝物赠予她,但是赠予的方式,就跟这个云生结海楼有关。师父柳叶是鲛人一族这么多年唯一认识的朋友,唯一不恩将仇报的朋友。鲛人深知能瓦解晖朝,报灭族之仇,只能用晖朝人对付晖朝人。所以云生结海楼,就是用来…培养报仇工具的最佳选择。”
“柳叶收了四个徒弟,柳依依,柳万年,柳荪坛,和柳苍苍。后来柳依依爱上了柳苍苍,柳万年在十八层的比拼中,失手杀了柳苍苍。柳万年不符合柳叶的期待,柳叶想要选择一个有谋算但是不狡诈的晖朝人,可是柳叶早已不是柳万年的对手,于是柳叶想出一个办法。她让柳依依从角楼逃走,让柳万年误以为柳依依奉命将宝物带走了。然后柳叶让我成为了扶南国国主,她秘密宣布我继承国主之位,她安排人逼我我吃下了一颗秘药,吃了这颗秘药后,我不受岁月影响昏睡了多年,醒来后还是如年轻一般,我知道自己永葆青春,鲛人将我送到晖朝,师父柳叶的势力将我送到白家,我化名白荪坛,成为了你的伴读。我看着你从可爱的孩童逐渐走向独立,你在我的提点下慢慢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我发现,晖朝要是选你做了太子,扶南国就更加没有报仇的可能了。于是我故意让你失宠于皇帝,你的太子之位被废,都是因为我。”
“我才是扶南国国主,算计你们的,从来不是柳万年,而是我。”白荪坛走向钟诣。
钟诣步步后退,满是厌弃:“你就从来没有愧疚过吗!”
“你们在柳万年戴着幕篱的时候,对他恭敬有加时,根本就没有想到,我才是扶南国国主。让云生结海楼成功选择一个让鲛人满意的晖朝人,我必须要混入你们之中。”白荪坛步步紧逼,“从我登上起锚的大船开始,你们就都被我算计了。”
钟诣想起皇宫里,父皇在春日冉冉中的御花园抱着自己大笑的模样,暖风熏熏,天上飘着母后放的风筝…他和白荪坛嬉闹----一个不慎,他就成为了废太子,被过继给宗族的四王爷。
钟诣盈亮的眸子清辉不再,他文武皆长、才情满腹,本来该是经史子集里人人夸赞的皇太子!
“好,扶南国国主,请你交出宝物。”钟诣说。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师父的吗?柳万年教给你们三个的功夫本领,都是我提前设计好的。”白荪坛摇摇头,“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太不恭敬了。”
“恭敬个屁,你给我去死吧!”钟诣忽然拔出佩剑,“白荪坛,你该死!”
那剑头闪出若明若暗的光芒,如同形单影只的飞鸟略过般快,倏的一声,茫茫山崖上白衣女子忽然起身,推开白荪坛!
“白苏,你让开!”钟诣望着眼前垂髫少女娉婷身姿,不忍下手,“我要杀了他!”
三人各自使出武力缠斗,越来越靠近悬崖。白苏咬牙,居然直接把钟诣的佩剑剑尖拉向自己,下一秒,她口吐鲜血,钟诣眼神茫然地看着受伤的白苏,白苏玉笋般的手捂着受伤的心脏,弹指推开白荪坛,拉着钟诣一起往悬崖下一跳:
“我不允许你伤害白荪坛!”白苏大喊。
钟诣和白苏一起摔下悬崖,白荪坛和任月恒连忙扑向悬崖:
白荪坛眼里,少女张开手臂闭上眼睛坠入悬崖,如同羽燕美煞山谷,她坠崖还保持着满足的笑容,娇花照水很快化为摧残星辰;而任月恒把钟诣当做死敌,死死地看着钟诣真的坠入山谷,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荪坛扭头望向任月恒:“小孩,他们的命运早已被我安排好,你的命运,需要我来安排吗?”
三年后。
钟诣早已登基成为晖朝的皇帝,大婚之日,他在部下的簇拥下浅酌一杯,进入洞房,当他挑起盖头,微尘中女子的面容让他觉得不真实。
他迎娶的皇后,居然是白苏。
“钟诣,我没死。”白苏脸一红,“你,你要是不愿意…”
钟诣一把抱住白苏:“太好了,太好了!”
少年天子知道是他,是他将白苏送到了自己身边。柔情蜜意一夜,白苏在他怀里睡着,他望着白苏交给他的药丸。
“这是我掉下山崖掉入洞穴后,被鲛人救醒,鲛人给我的。”白苏是这么告诉钟诣的。
钟诣不愿再细想----他要呵护的女子就躺在他身边,他只求这一刻成为永恒,不要再受任何危机的侵袭。
扶南国回忆篇章结束啦!后三章将会把视角转向任逍和吴湘湘!钟诣和白苏坠下山崖后,山顶上又发生了什么呢?后面的突厥篇也会揭晓~也欢迎大家说出自己的猜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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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转-白荪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