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朝延续了百年,就在外戚和宦官忙着内斗的时候,江湖上关于扶南国的传说忽然兴起,钟诣即便被纳入四王爷名下,也依旧会时不时关注朝廷动向,当他发现各方势力都在寻找扶南国时,他心里怀疑,他的生父-----那位高瞻远瞩的皇帝陛下,不过是想用扶南国的故事控制皇权,让各方力量争斗而已。
他在外人面前,是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的废人一个,是肆意妄为整天走街串巷的闲散纨绔,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想过力挽狂澜,他想过证明给所有人看---所以当皇帝把寻找扶南国的旨意颁布时,他也没有推辞,哪怕这机会在别的王爷看来,不过是打发他出京城的借口而已。
佑全三年,他站在渤海出海口,白荪坛陪在他身边。他明白,除了白荪坛,手下的这批将士在他身处险境时,只怕都会作壁上观。如果突发海难,京城肯定有人会在船上埋伏好杀手。
“还有可以后悔的机会。”白荪坛说,“走吗?”
“我从小待在深宫,终于有了替…皇上分忧的机会,为什么不挺身而出?”
这一年来,没有再亲口喊一声“父皇”,让他难受的并不是生父刚愎自用,而是生父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上了船之后,他带着那个自称‘玛哈咖腊’的回纥少女,整日纵酒取乐。
钟诣手握酒爵,可是他知道,他其实一一无所有。而玛哈咖腊不同,她的笑容是真心的。
钟诣把此次出海看得如此庄严,可是玛哈咖腊,才真真正正把每一处风景牢记在了心里。
但是钟诣不喜欢玛哈咖腊。
他和白苏,才是真正相见恨晚。
白苏把身世和过往藏得严严实实,眉目低垂时流露出的丝丝伤感,也勾起了钟诣最卑微的回忆。
有时候白苏晕船,勉强支撑着,他总是冷眼看着白苏,期待白苏忍不住了会是什么反应。
白荪坛对白苏倾囊相授,白苏刚开始握笔的时候,拧着眉毛,很不习惯,到后来她已经能帮白荪坛起草文书,水手发了高烧了,她也会展露清冷之外的另一面。看到将士们身上已经结痂的狰狞伤痕,她难过的就要掉下眼泪,将士也把白苏当成自家妹子,这让钟诣有些后悔,不该一开始给白苏留下一个坏印象。
要是我没有掐着白苏的脖子污蔑她是密探,是不是我也能和她成为朋友?
被披着幕篱的男子掳走,扔在了扶南岛上后,他终于有了和白苏亲近的机会。
夜晚要小心野兽袭击营地,即便骁勇善战的将军教过钟诣不少知识,想到未曾踏足的树林,他还是心有余悸。
当他为了保护玛哈咖腊,动手重伤了两个谈话的男子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湖上很多派去寻找扶南国的人,为什么都没有了消息。
这些人并非贪想扶南国富贵如云的生活,也不是因为迷失在大海中找不到回到晖朝的方向,他们很可能像自己一样,流窜在扶南岛上,却随时有可能被关到一个叫做“云生结海楼”的地方,面对扶南国国主准备的一场场厮杀。
“在这里,仁义与道德形同虚设…”被钟诣挑断手筋的男子还欲说下去,就被暗器命中心脏!
戴着幕篱的男子,如同朗月闲云,站在竹林上方,俯视着他和玛哈咖腊:
“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原来被他重伤的两个男人,都是扶南国国主的徒弟?
“你是谁?”玛哈咖腊还没明白过来。
“我是柳万年,”戴着幕篱的男子一挥手,竹叶纷纷攘攘抖落,“这两个徒弟,真是不中用啊。”
钟诣能单挑他的徒弟,他怎么会放过钟诣?
戴着幕篱的男子很快就找到了二人的同伙---白苏和白荪坛,他崇尚武力解决一切,自然把外强中干的白荪坛不放在眼里,这么多年,他掳来了数万来自晖朝的武功高强者,放任他们在扶南国自相残杀,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些好不容易从晖朝来到扶南国的人当成荒芜岛屿的新朋友,在他眼里,这些人恐怕连以乞讨为生的流民贼寇都不如。
一场雨淅淅沥沥,到后来变成狂风大雨,戴着幕篱的男子就会在岛上留下信号:
“角楼里的人不够了,你们得去捉一些人来扶南国了。”
这些命令四个人只能遵从,因为钟诣、玛哈咖腊、白苏、白荪坛成了柳万年的新徒弟。
庭前草木疯长,不知道这土地下埋了多少异乡人。玛哈咖腊打扮一番,将来岛屿探秘的人引入山上的角楼中;白荪坛设计机关,偶尔也会做一些跟人长得差不多的人偶,置放在某些据点,在暮色中这些人偶可把一些不知好歹的探秘者吓坏了;白苏根据扶南国四季荣枯,总结时令,在晚风中将收集来的草药捣成粉末,有些则被制作成毒药,专门处理在角楼一蹶不振拒绝登山的懒汉;而钟诣因为武功最强,所以柳万年总是派他去海上多掳几个前往扶南国一探究竟的外来人。
慢慢的,一年过去了,钟诣对于皇室亲族的音容相貌早已渐渐模糊,回晖朝是不可能了。
即便他还是对白苏的不苟言笑耿耿于怀,他也学会了把心事藏在心底。况且柳万年一方面希望四个人能终生为他效力,一方面又不许四个人太亲近。
“这岛上没有朋友,说不定,某一天我就命令白荪坛用机关逮你去角楼,或者命令白苏把你毒倒,白苏和白荪坛为了活命,焉能不从?”柳万年朝朝暮暮都想着杀人,或者看人被杀,“钟诣,你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钟诣知道柳万年做的出来。
原来辛辛苦苦来到扶南国,居然沦落成这疯子的一条狗。他曾经是晖朝太子,虽然后来被过继给了四王爷,从此以后面对手足只能俯首称臣,他也没有被人苛待过。
他还没有像晖朝的青壮男儿,为了功名,上阵奋勇杀敌,和突厥大动干戈一场,就被推入这人间惨剧中,要日复一日执行这恶心的游戏规则,看着那些对扶南国满心向往的同胞,成为萧索秋风中的沉寂枯骨。
有一天他问柳万年:“你为什么执着于挑选人送往云生结海楼?”
“因为上一任国主柳叶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藏起来了,藏在了山崖上。”柳万年滑动双桨,朝驶向扶南国的商船划去,“我一生呕心沥血,就是看谁能登上那高耸入云的山崖,看看谁能替我拿到柳叶藏起来的宝贝。”
扶南国国主倒是知人善用,他看出来白苏喜欢清净,就找来一处土地,让白荪坛在土地上建立院落,还找来牡丹花的种子,给白苏耕种。白荪坛还引来上游水,在院落里开凿了一大片荷花池,在荷花池上做了一个石拱桥,方便白苏浣洗衣服。
有一天,看到白苏用鹅卵石留下的标记,钟诣在黄昏赶来院落,白苏正坐在摇椅上补鞋子,看到他,揪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
“你总算来了。”
“柳万年不允许我们四个太亲近。”钟诣虽然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
“因为柳万年怕我们四个人围拢对付他啊。”白苏摇摇头,“我去过角楼了。你进过角楼吗?”
钟诣眉毛一扬:“你跟我讨论这些,不怕我转头跟柳万年告密吗?”
“钟诣,”白苏放下搭在钟诣肩上的手,“我的确比你们三个清闲很多。可是让我一辈子在这里烹茶,在石凳上研制药材,就算有鸟鸣睡莲相伴,我也会疯掉的,难道你不想离开扶南国吗?”
“柳万年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钟诣环顾四周,“只要你活着,一辈子呆在这个院落我也愿意!”
“我的人生,要你愿意做什么!”白苏声音怆然,“说的好听叫隐居,说的不好听,就是借刀杀人。我做的这些药,最终不都被你们和柳万年拿去害人了?我想要回晖朝!你不想吗!”
“我和你在这里讨论这些,被柳万年发现了,我们俩都活不成!”钟诣正要转身,白苏道:
“只要能知道云生结海楼究竟藏着什么蹊跷,知道柳万年的软肋,肯定能找到离开扶南国的方法!”
“白苏,你就不怕,我和玛哈咖腊联合起来,把你的心思说给柳万年听吗?”钟诣问。
“这个想法,我是第一次说给人听,连白荪坛我都没说。你和白荪坛不一样,我觉得你肯定懂我。”白苏低下头,“就算事与愿违,你告诉柳万年,说我‘包藏祸心’,我也不会怪你。”
“我们早已不是出海的时候了,现在这扶南国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你不相信白荪坛,我很高兴。”钟诣悄声说,“可是你也不应该相信我。你不要以为我会倒戈,我也想活下去,谁知道柳万年在除了我们四个人之外,还收了什么‘徒弟’用以对付我们呢?”
“扶南国绝对不是我的容身之所!”白苏激动起来,“你不愿意,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分辨愿意帮助我的人,找到云生结海楼的秘密!”
钟诣只拿这话当耳旁风,他依旧遵从柳万年的命令,但是他的目光也开始偏向从来没有踏足的云生结海楼----玛哈咖腊和白荪坛都进过角楼,白苏也说去过了,可是自己没有柳万年的命令,是不能进角楼的。
没有去过角楼,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玛哈咖腊整日忙着梳妆打扮,练习歌舞去引诱教唆贪婪之人进入角楼,如果问问玛哈咖腊,也许能知道什么。
“我进过角楼,”玛哈咖腊摇着扇子,“但是,钟诣,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白荪坛。我听柳万年隐约提起过,白荪坛帮他改造角楼,白荪坛还为了让角楼的厮杀更猛烈些,想了很多歹毒的法子折磨人呢。你如果想去角楼,我可不放心。”
“我必须去角楼。”钟诣道,“我知道角楼是用来惩治心怀不轨的外来人的,是柳万年设计用来寻找扶南国宝藏的恐怖游戏,可是再危险我都要偷偷去一次。”
“那我跟你一起去!”玛哈咖腊急了,“我可以保护你!”
“我还是独自去角楼看看吧。”钟诣摇摇头,“白荪坛满腹经纶却不擅武斗,他都敢独自深入角楼,说明角楼没什么可怕的。”
“哈哈,就算是你们汉人中一举登科的状元,也比不过白荪坛。”玛哈咖腊举起扇子,“你敢相信吗,他给我做的扇子都设计了机关。”
钟诣不愿意苛责白荪坛,白荪坛本该为君王驱使,入太学府勤勤恳恳办公,若不是白荪坛履行父辈和生母的约定,白荪坛早就一朝春风得意,仕途顺利了。
可是白荪坛在白老夫人溘然长逝后,放弃了可以升迁的机会,屡次为了钟诣向皇帝直言,甚至为了陪伴钟诣一同登上了前往扶南国的船,是自己连累了白荪坛。
“我前几天诱了一个姓任的小兄弟,”玛哈咖腊兴奋地讲道,“我觉得,柳万年寻到宝藏,倒是可以仰赖他。你知道吗,他才十二岁,就能杀人了,他舞剑如同游龙,正当目不暇接之时,嗖!一道剑光就把人高马大的许多男人杀了!这个人说不定可以登上角楼最顶层,跳到山崖上呢。若他替柳万年找到了宝藏,说不定呀,我们四个就能回晖朝了。”
“看来你在角楼里待了不少时间。”钟诣笑起来,连活泼率直的玛哈咖腊,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白荪坛天天待在云生结海楼里,通过和白荪坛的关系了解角楼的秘密,只怕是易如反掌。
白荪坛又是怎么对待这场变故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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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起-钟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