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飒飒,似乎吹散了胸口锥心之痛。
白苏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巫贤选择让自己断后呢?
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
她似乎能闻到初夏时节晴光正好的味道,她能听到,沏茶的声音,灵窍似乎都被茶香堵的疼,她双手活动起来,一摸发现身上早已盖着被单,她记得大火燃烧了她的裙裾,所以现在自己是不是已经来到地狱了?
嘴唇干裂,身上的血痂都被包扎了,就在这时,那栀子花茶煮好了,她听到脚步声传来:
“醒了?”
看来不能装睡了。
白苏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子,他如同老树坐禅,烧好了茶,把已经熏过的衣服,放在了榻边。
“别动。”他说。
白苏无法开口,栀子花茶的清香还充盈四周,男子道:
“我得喂你药了。虽然你自己也能动手喝,但是我借口照顾你不过是为偷得半日闲,要不然出了这条船,又要忍受聒噪了。”
勺子伸过来,把药灌进了白苏的嘴里,药太苦了,白苏冷淡的表情转换为恼恨。
就算是大巫贤给的药,她都尝尝偷偷倒掉,凭什么这男子非要逼迫她喝下去!
男子并不知道她是来自巫山的圣女,居然还体贴地替她擦去嘴角流出的药渣。
“啊…”白苏张开嘴巴。
“姑娘吸入烟尘,伤了喉咙,若要说话,得等一会儿日子了。”男子起身,“你放心,我肯定能治好你的。”
灯熄灭了,白苏很快坠入了梦乡,她似乎又梦见那些拿着棍子、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不论白苏怎么干咳,就是不放手:
“说!白霄在哪里!”
白苏梦到此处,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为什么自己总是受到白霄的牵连?为什么白霄一生下来,就得到大巫贤的宠爱?巫山上都是莽兽,蛇是最多的。
盘山族的蛇妖总是簇拥着妖娆的白霄殿下,把她晾晒在一旁,仿佛她就像是陪衬的玩偶。后来海蛇一族杀上巫山,盘山族和魑魅族首当其冲,为白霄殿下逃跑争取时间,自己也不得违命,哪怕满地都是盘山族的骸骨,她也坚持着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可是大巫贤忘了吗,巫山倾覆只在一念之间,自己沦为海蛇一族的俘虏,那白霄却不知道逃到哪里了,白霄,你明明答应了,要重振旗鼓,回来收拾残局呀!
什么神女转世,什么白霄胜她一筹,可以予以重任,都是大巫贤撒下的弥天大谎罢了!
不,不是梦,真的有人掐住了她的咽喉!
她终于挣脱睡梦,睁开了眼睛,眼前不再是那戴着面具的男子,而是一位扎着高马尾的男子,正掐着她的喉咙:
“说,你是谁?”掷地有声,看来还不知道她哑巴了,“你是不是刻意接近白荪坛?”
“这一路上故意接近他的人多了去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装病!”
“钟诣,你在做什么!”戴着面具的男子推开门,怒喝:“她嗓子受伤了,快松手!”
钟诣只好松开手:“白荪坛,我们是来扶南国请求贸易的,不是来行善积德的。”
“找到了扶南国又如何?也可能根本找不到。你以为你找到了,皇上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吗?你已经被过继给了四王爷,何必这么死脑筋。”白荪坛道。
皇上?
白苏虽然久在巫山,但是也听大巫贤讲过三皇五帝的故事。而皇上身边也总是会陪伴各种各样的人,或是浪漫的诗人,或是奔放的舞姬…白苏担心自己也会被捉到什么皇帝身边去。不过眼下听这名叫钟诣的男子,不过是怂恿白荪坛去什么扶南国,看来这两个男子厮混在一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扶南国为什么让人类如此觊觎呢?会不会也和巫山一样,变得一片荒芜?
“不论你怎么诋毁我,我都要去扶南国,找到父皇想要的东西。”钟诣握紧拳头,”我不要再任四王爷揉捏!”
“唉。”白荪坛摇摇头,“等找到扶南国再说吧。”
“那就赶紧把这女的赶下船啊!我就怕这女的不安好心!她不过是想借机上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谋士,就是来监视我们的!”钟诣怒吼。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这女子恐怕不一定愿意跟我们去扶南国。本来我收留她,只是想要多一个帮手。既然如此,等她伤好了,我就让她下船。”白荪坛点点头。
“你要什么帮手?这船上的人,随便你指挥,可好?”钟诣不满。
不!
这次巫山被攻,乃是敌人图谋已久。大巫贤再送白霄殿下离开前,一再叮嘱白苏,休想临阵脱逃。自己的确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可是那又如何?
后山的甬道上,再也没有出现姐姐白霄的身影,见血封喉树上的黄莺,也摔到了地上。
曾经乱花迷眼的巫山,早已让白苏厌恶。她宁可跟着船上的人去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扶南国,从此在大陆消失了才好!
如果此时下船,不论是遇到了海蛇还是巫山的同胞,她的命运又再次会被别人控制,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就算是大巫贤这样的人物,也别想再随便驱使她!
如果姐姐白霄真的想要重回巫山掌权,为大巫贤报仇,那也是白霄自己的事情,白苏可不愿意再把性命赔给巫山!
白苏嗓子好了的第一天,就立马跪在白荪坛面前表忠心:
“公子,我家在山上,山里闹了饥荒,一路颠沛流离,路上没有钱,大家都当我是乞丐,连剩饭剩菜都不愿意施舍给我。还有人看我好欺负,故意揍我,我才这一身伤。”白苏跪在白荪坛面前,“幸亏公子愿意把我从路边捡回来,还治好了我的伤,我愿意跟随公子,哪怕给公子做牛做马,只求报救命之恩!”
她拉着白荪坛冰凉的衣角,白荪坛声音轻柔:“那日见姑娘重伤不治,倒在路边,姑娘身边有几只飞萤,我只当姑娘是将死之人,身边才招来蝇虫,可是姑娘的伤,似乎并不是因为我用药得当,倒像是元气恢复后,自动愈合呢!”
该怎么跟白荪坛解释?白苏头一回恨自己是巫山圣女。
“罢了,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希望。”白荪坛披衣而起,“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如果用一杯热茶,一张床榻就收买你与我们为伍,你以后可就没有下船的希望了呢。”
白苏不懂得白荪坛眼里的寂寥,也许在白荪坛眼里,她只是想无端地纠缠她,可是她却只是想要逃避身为巫山圣女的坎坷命运而已。
“我该如何称呼你?”白荪坛问道。
明明不该说出自己的名讳,随便扯谎编一个,可是面对他,她却根本连思虑都不需要,就脱口而出:
“我叫白苏。”
“好巧,我们的姓氏都是白。”白荪坛点点头,“你的咽喉似乎曾经被逼着吞下过什么利器,不过后来你是不是又强迫自己吐出来了?”
白苏点点头。
“唉,我只是一个小官,不能救千千万万个如你一般受苦的人,只救你,就够了吧?”白荪坛苦笑。
后来,她才得知,白荪坛并不是什么“小官”。
她时常在白荪坛提笔时在一旁研磨,她看不懂白纸上的字,只当白荪坛是仕途不顺的郁闷男子而已。她也不关心白荪坛眼角眉梢的愁绪,以为白荪坛每天书写纸不过是陶冶性情,她也不知道,白荪坛用的乃是御赐的狼毫笔。
可是钟诣却对她十分防备,趁着白荪坛离开房间,就想着来解决她。
“你不愿意下船,我就来送你一程!”钟诣动用轻功,将白苏带到栏杆边,又用布条蒙住她的眼睛:
“你要是不从实招来,我就把你推下去!”
白苏一直以为,钟诣很讨厌很讨厌自己,如果她知道,以后钟诣是要和她饮合卺酒、入洞房,估计不用钟诣推,自己就会跳海了。
“多的是贤德贤惠的女子供他挑选,”钟诣总爱胡思乱想,“你听好了,白荪坛看不上你!”
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出身贫寒还不知廉耻的女子吗?
她细弱的哭腔终于引来了白荪坛。
“钟诣,你如今不过一个臣子,不再是太子,就感随意害人了!她晕倒在崎岖的山路边,如果我们不救,也会有好心人救她!如果我救她的结果就是害得她被你误会,那我倒是宁可让车辙碾过她的脚!”白荪坛大怒。
“你如今不过一个臣子,不再是太子”,这句话让钟诣气得松开白苏,转身回房。后来钟诣枯坐在房间内饮着浊酒,白荪坛也不许人去照顾钟诣:
“让他好好冷静一下!皇恩浩荡,四王爷兴许还能让他承袭世子,若他就这么回京,只怕连臣子都做不了呢!”白荪坛一口的吴侬软语,听着倒不像是生气了。
后来,像是为了跟柳荪坛对着干似的,听说钟诣也在靠岸时,捡回一个西域的少女,日日跟那西域少女形影不离,不过对于白荪坛的逆耳忠言,钟诣还是听的。
白苏只当白荪坛是钟诣日后扶摇直上必定重赏的贤臣,可是船终究是要开到头的,宁静平和的日子,也总会被打断。
白荪坛倚窗正给白苏缝补背面破了的绣花小鞋:“白苏,近日你身子好些了吗?”
白苏想起后背的刺伤、海蛇妖鞭笞留在腰腹的烙印还有闯下巫山时烫火留在肩膀上的烧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只怕上了岛,我不能时时保护你了。”白荪坛倚窗望去。
烛火的微光被敛去,窸窣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扶南国,并不是荒无人烟。
扶南国篇总共十五篇,白苏视角占四篇,玛哈咖腊(回纥公主)视角占四篇,白荪坛视角占四篇,钟诣视角占四篇,任逍和湘湘的篇幅只占据三篇。但是父辈的故事真的对了解后续很重要,建议还是不要跳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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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起-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