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辞带着慧禅走进善思堂的时候,孙思尧正捧着书卷端坐院中的躺椅上静静翻看。
轻柔的阳光透过绿叶屋檐静静洒落,地上斑驳一片。
草木伴着暗香随风舞动,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在院中弥散。
院中小厮见她到来纷纷放下手中事物对她行礼。
“昨日还病着,今日自己便躺外头吹风来了。”
景辞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抽出他手中的书卷,不悦道,“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也不知拿毯子盖一盖。”
她清晰的记得孙思尧是在她十五岁的那个夏天病逝的。
上一世她整日只知四处玩闹,经常逃学,在娘亲的威逼利诱之下才会偶尔去思善堂,与孙思尧的交集并不多。
他死前没有任何征兆,又像是早有预兆,毕竟他身子一直以来便不好。
孙思尧咽气的时候,她正在宫中同迟夙嬉闹。
看着他依旧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景辞不禁挑眉。
这般不惜命,她现在不禁有些怀疑上一世孙思尧是不是就是被自己刻意作死的?
孙思尧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她身后的那人,抬眸与四目相对,好笑道,“我哪有那般娇弱。”
“剥了壳的生鸡蛋似的。”景辞睨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转身对身后的慧禅道,“师傅,你别光傻站着,你的病人在这呢。”说罢便径自走进了屋子里。
朝她的背影瞪了她一眼,慧禅将视线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端坐在躺椅上的人。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孙思尧没有丝毫不自在,淡淡地撇了一眼。
拿着软毯走出来便见孙思尧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景辞将毯子递给他示意他盖上,又看了看笑得跟狐狸似的慧禅,眸子一转,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出声解释道,“夫子,这是邶京城新来的游医。”
慧禅听了只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咆哮,“什么游医!我是神医!神医!!”
这就是他养了十年的小白菜,被恶狼拱了还想着气他的小白菜。
慧禅不禁悲从中来,无力地嚷嚷道,“不看了不看了....”
在他身边待了十年,慧禅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她就是想逗逗他。
景辞望着他笑了笑,正打算开口,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不过是染了风寒,昨日便请过大夫了,便不要为难这位老先生了。”孙思尧对着她笑了笑,语气平静如风,“景辞,我身子无碍,不必多此一举。”
孙思尧这话一出,景辞一顿。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他番言语就差说送客了。
孙思尧一贯从容淡定,除了她的课业,对什么都不上心。
他明明是笑着的,眸中却深不可测,无半点笑意,似乎还有些不耐,景辞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孙思尧,之前的疑窦纷纷涌上心头。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慧禅便率先打破沉寂,跳到孙思尧跟前叉腰指着他没好气道,“就 你这个臭小子,还做我们家小白菜的夫子!什么叫老先生?!你这出言不逊的黄口小儿,惯会装老气横秋的样子。”
景辞连忙上前拉住慧禅,将他拖到离孙思尧远远的地方,痞气道,“得了得了,您可点到为止罢,他还是个病人呢,你莫要骂他作甚,他既看不懂你的独角戏,又不会陪你演,就你一个人,莫要入戏太深了。”
“你哪只小白菜眼睛看见你师傅我在演戏了!”
慧禅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痛心疾首道,“为师做了你十年的师傅,管你吃管你喝,这个吃你的喝你的、靠你养活的臭小子才做了你几天的夫子,你便胳膊肘往外拐了,你.......”
正要说下去,慧禅冷不丁瞥到孙思尧幽如深潭的眸子,又回神看了看面前鼻孔翘上天、油盐不进的小白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忽的跃到孙思尧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小白菜的东西想要吗?我累了,不同小白菜闹了,乖乖让我把脉。”
孙思尧一顿,沉默了片刻后,轻轻地将袖子往手腕上推了推,将手伸了出来。
院中光线甚好,他本就白净的皮肤此时更是白的接近透明一般。
景辞悠悠地走到两人身侧,不明所以地看着慧禅,疑惑道,“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她实在好奇师傅到底说了什么,她这冥顽不灵的夫子竟突然变得这般听话了,刚才她还想着如何劝他呢,毕竟师傅这边她是无需担心的。
慧禅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头伸出两指搭在孙思尧的腕间探脉。
顿了顿半晌,慧禅慢慢地将视线落在孙思尧脸上。
景辞见慧禅面色有些凝重,急道,:“师傅,如何?”
莫非孙思尧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孙思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将她的焦急之色收入眼底,眸子顺便变得明亮无比。
见此,慧禅收回探脉的手,迅速敛了眼底的情绪,抬头瞪了她一眼,咬牙道,“臭丫头,你师父我死人都能救活,你急什么!”
他这徒儿心思剔透,怎么连自己被惦记上了都不知道。
“他当真无事?”景辞拧眉望着他,顿了顿,开口道,“要不...你再仔细瞧瞧?”
“无事无事。”慧禅抬手拍向她的眉头,没好气道,“瞧瞧瞧,瞧什么瞧,他好得很!”说罢脚尖一点地便消失在院中。
景辞嘴角抽了一下,这是年纪大了?怎么比以前还容易激动了...
见她出神,孙思尧握拳抵着嘴轻轻地咳了几声。
景辞略有几分不自然的看着他,吞吞吐吐道,“那个...夫子...刚才那个,真的是游医,呵呵...游医...”
孙思尧看着她飘忽的眼神,眼中隐了一丝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默了半晌又开口说道,“景辞,他说的没错,我身子好的很,所以你不必担心。”
景辞颇为认同的说道,“夫子,你长命百岁不成问题。”
她说这话实在是,心虚得很。
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就没见过他气色好的时候,那张脸美则美矣,让人觉得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她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
许是两人之间比上一世熟稔了许多,一想到前世他莫名暴毙,景辞就觉得心下没来由地一堵。
孙思尧幽幽一叹,“一介孤家寡人,我要这长命百岁做什么。”
孤身一人,宛若世间游魂,生死轻如鸿毛。景辞心口皱缩,这种感觉她太能理解了,不由得柔声安慰道,“我说过你无需当自己是外人,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你是我景家的一份子。”
闻言,孙思尧的心突然软成一片,声音暗哑,“长命百岁...”也很好。
景辞笑了笑,顺着他到,“对,长命百岁。”
沉默了半晌,孙思尧突然开口道,“你想同那个陪你过乞巧的人长命百岁吗?”
“嗯?”景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孙思尧垂眸,长长地睫毛缓缓地眨了几下,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乞巧那日,我出去了,你和一个月白华裳的男子...”
月白华裳...他说的是问药无疑了,景辞恍然大悟,坦然道,“嗯,我的...”
她突然有些迷茫,她和问药算是什么关系?
好友?玩伴?知己?
虽然上一次问药对她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是她其实并没有太当真,只当他这些年性子憋得奇怪了。
在她看来,美人谁会突然对一个几年未见的人说什么嫁娶之言,她不觉得问药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尊着他们之前的一些相处习惯罢了。
更何况,她七岁与问药相识,他离去之时,她也才十岁,她不认为问药那样的人会看上一个小娃娃。
见着她一副迷茫的神情,孙思尧忍不住追问道,“他是你的什么?”
思索了一阵,景辞笃定地开口道,“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朋友...”孙思尧垂眸轻轻呢喃,“真的只是朋友么”
景辞不禁奇怪,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她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夫子好奇心这般重,还是耐着性子答他,“不然还能是什么?”
孙思尧垂下眼睫,眼眸之中晦暗不明。
对于孙思尧突来的沉默,景辞顿了顿,开口解释道,“夫子啊...平日里你说的,我都铭记于心,你无需担忧我做什么出格之事。我与问药自幼相识,他是很好的人,也不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和世俗礼教的过分之事,夫子也不必担忧我遇着什么恶人。”
孙瑶突然抬头看着她,意味不明道,“你怎知他不会做出格之事?你怎知他不是恶人?”
景辞一愣,夫子似乎对这件事太过执着了,说到底,这是她的私事,不过转念一想,又想到之前让他莫要把自己当外人,叹了一口气。
“夫子,世间恶人纵然多,但是问药绝对不是,你不了解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说着,景辞打量了孙思尧一番,“说来,你们倒也有些相像之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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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