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嫘死于巡狩路上。
为了确保人族不因地广人稀与庞大的疆域而崩溃,历代人王在平时都要巡狩四方,敲打有异心的诸侯,顺便修路加强各地与帝都的联系。
巡狩制度是青帝荪创造,说是巡查帝国,不如说是全国修路。
王带着一万五千青壮——最开始是几千,随着王能够支配的粮食增加,带的人也随之增加——走到哪将路修到哪,同时为了保护修路劳力以及王的安全,王还会带着一百虎贲禁军与一部分公卿。
毫无疑问,一百禁军不够保护这么多人,因此王会在路过每个方国、部族时举办活动,方国与部族的年轻人在活动向王表现自己的才艺,王挑选优秀者跟随自己,凑足两千虎贲禁卫。
当然,考虑到人间的原始生态美,想也知道巡狩不是什么享福的事,水土不服、毒虫猛兽、疫病....身体素质稍微差点就没命了。
王嫘年轻时身体素质自然是够的,王位的候选人都是跟随先王巡狩过在各地有一定威望的公卿,身体素质不够强的早被大自然淘汰了,但王嫘活到了一百多岁啊。
一百多岁的人每年出一趟远门,一路跋山涉水是什么概念?
答曰:年迈的王嫘在最后一次巡狩的路上染病而亡。
烛吟道:“且不提巡狩制度有多折腾王和公卿,两千禁卫,一万五千修路的青壮,随行的公卿官吏,这么多人,全是脱产的吧?”
荪点头。“对啊。”
烛吟好奇的问:“这么多人一顿要吃多少粮食?”
荪道:“禁卫要负责安保,皆武艺高强之辈,哪怕路上,不需要值守时也要操练与狩猎,吃粮食的话,一顿要吃两斤(一斤=十六两)粮食,若是猎到肉食,再搭配野菜,食用的粮食可以减半。公卿们,与禁卫一样,弱鸡不参与巡狩,身体受不了,虽然不需要操练与狩猎,但每日需要处理大量刻在简牍、石板上的公文,还要在检查工地,对体力消耗更重,一顿至少吃三斤粮食,同样,有肉食搭配野菜可以减半。修路的劳力,修路也不是轻省的活,而且每日干活的时间是六七个时辰,因此每顿也要吃两斤粮食,搭配肉与野菜,同样可以减半。对了,巡狩的所有人,每日三餐。”
巡狩那么辛苦,想让人参与,自然要有好处,再没比一日三餐更好的诱惑了。
人族哪怕是贵族,平时也是一日两餐。
烛吟哦了声。“那这脱产的一万多人,加上牲畜,每日至少消耗九万斤粮食。”
荪点头。
烛吟困惑:“王畿哪来这么多粮食?”
虽然王畿人口众多,但人王巡狩可不是几年一次,而是没有战争的时候,每年都要出门,这年头的生产力王畿再翻个十倍也供不起这么多脱产者。
荪不可思异的看着烛吟:“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吃王畿的粮食?”
烛吟不可思异的看着荪。
荪理所当然道:“路又不是为王畿修的,当然要吃方国与部族的粮食,吃掉他们的多余存粮也可以防止他们闲的没事想不该想的东西,一举多得。”
可我记得,路修好了,地方与王畿的联系加强了,你就会找借口给人换一块封地,或是除国,将土地并入王畿。
看着荪理所当然的表情,烛吟无言。
这些君王,除了个别稀有品种,普遍没道德节操。
下来的王嫘发现自己恢复到刚继承王位时的身体状态,愉快的找地方睡觉去了。
尼玛,托巡狩制度的福,她从成为公卿起,每年都要被折腾一回,已经很久没有踏踏实实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了。
人间?
不需要担心,死的时候都一百多岁了,鬼知道哪天人就醒不来,对自己的身后事,王嫘一直有准备。
王嫘的继任者为王朱。
王朱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虽然有野心是好事,但野心过了头就不是了。
王朱十三年,王朱生了个崽,生了个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崽在四五岁的时候就下来了,但人间,她的身份还活着。
所有人都很懵逼。
老古却道:“是神子,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巫子。”
睡醒的王嫘啧道:“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真的见到还是感觉不可思异,祂们究竟是什么?”
烛吟道:“反正不是人,太没人性了。”
众人赞同。
烛吟道:“我记得人族王朝对巫子的宣传是天生地养,实际上从杜若起便都是将巫子的父母宰了,但这次的巫子,其父是人王,总不能将人王宰了吧?”
荪摇头。“不会,虽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一味守规矩,一点转圜都没有,破坏性不比没有规矩逊色。”
确实不会,为了巫子将人王宰了也太离谱,巫宗没那么丧心病狂,架不住王朱自己作死。
这家伙想集权,想集权没什么,历代人王就没谁是不想集权的,但历代人王的集权是压制诸侯与神权,王朱却在自己的崽变成神子后试图将王权与神权重新合一,成为第二个炎帝。
想法很有创意,但巫宗不配合,他的配偶与神子也不配合,公卿们也没多少人配合,没人愿意做他人的踏脚石。
故而,王朱四十年,巫宗“惊喜”的发现一位巫子,这位巫子竟是王朱之子。
虽然所有人都很遗憾很难过,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遂含泪处死王朱。
王朱下来时,众人皆表示佩服。
后辈真勇,吾辈甘拜下风。
因着王朱是被各方势力联手搞死的,因此即便没安排身后事,身后事也没出什么问题,名唤女修的公卿在众人的推举下成为新王。
虽然先王的死也有女修的一份,但巫宗以巫子之父的名义处死王朱的做法令继位为王的女修不得不在意。
但比起前任,女修更加谨慎,耐心等待机会,她也等来了机会。
王修八年,巫女姮崩,巫子庆节继位。
女修耐心的为玉主们的事迹做宣传,与先贤的事迹放在一起宣传,如此数十载,在百岁之会,女修提名玉主与先贤们一般伟大,先贤该有的待遇,玉主也得有。
以此为由,女修给巫女姮打造了神主位并送进祖庙里,与先贤的神主位摆在一起。
诚然,在祖庙里有一席之地是很光荣的事,但那是凡人的光荣。
玉主是人吗?
不是,巫宗对玉主的宣传是,玉主不是人,玉主是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
你将神与凡人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荣耀吗?
反正巫宗没觉得这是脸上增光,只觉得这是对巫宗的侮辱。
虽然女修很小心,但王修五十年,女修“意外”身亡。
荪几乎要抓狂。“后人是太闲了吗?羽人王朝在侧,居然有闲工夫内斗。”
烛吟道:“虽然羽人王朝在侧,但这不是打不过只能修炼自身吗?”
荪反问:“以内斗修炼自身?”
烛吟摇头。“你没注意到吗?人间最近一百年气候非常温暖,与你在位的前中期一样温暖。”
荪愣了下,她在位后期气候跟抽疯一样一落千丈,冀州那种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落雪的地方,每年冬季都隔三差五看到落雪。
这也是她后期大肆分封的原因。
气候变冷导致粮食亩产降低,冬季变长也采集狩猎的收获变少,不想看到大范围的人相食,必须疏散人口。
将人口疏散到没人的蛮荒之地,一方面可以通过开荒消耗掉一部分,另一方面蛮荒之地有食物,可以养活一部分人口,同时降低传统疆域的人口密度与粮食压力。
但要让心甘情愿(=不激烈反对)去蛮荒之地,总得给点甜头,分封便是这一甜头。
这种抽疯还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口气持续五百年。
烛吟道:“气候变暖了,人们没那么容易饿死与人相食了,统治者需要花在防止人们饿死与人相食的精力少了,空出来的这部分精力总得有出处。”
荪一脸吐魂状态。
但亡者干预不了人间,而人间也没完。
女修的身亡无疑刺激到了王权,新王辟方继位后迫不及待变法加强自身权力并打击神权。
虽然加强王权是好事,但太急躁明显不是好事,辟方在位只两年半便因为得罪各方势力而下台,女岐继位。
女岐与辟方一个路线,但汲取了辟方的教训,没有一上来就要集权,而是表示,虽然如今气候温暖,食物充裕,但水患也太多了,我决定广修水利,拾掇漓水上游的水系。
只字没提自己要集权,但权出于下。
水利水患拾掇完时,女岐的王权肉眼可见的强盛,也给予了她压制神权的力量。
更难得的是,女岐等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玉主庆节有两名巫子,这两名巫子存在政见分歧。
中下层的权力争斗可以玩弄权术,权术精湛者胜,上层的权力争斗就相当简单粗暴没有美感了。
上层的权力斗争不允许欺骗,因为上层做为掌舵者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船往哪开,怎么开。
这个问题不允许任何含糊与欺骗,要获取支持者就必须旗帜鲜明的表达出自己的政见,吸引支持这一政见的人,若用谎言吸引人,回头被你吸引而来的人发现道不同,轻则分分钟弃你而去,重则把你加工成肉酱。
反之,若你表达的政见与心中所想一致,那么被政见吸引而来的人必定为你献上所有,包括生命,为你披荆斩棘,斩杀一切挡路人。
两位巫子没有任何欺炸,光明磊落的表达各自的政见,吸引到的支持者自然是不会背叛的支持者。
惨烈血腥的双巫子之乱由此爆发。
这么好的机会女岐不掺和一脚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