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一直守在床边,留意着沈颐的举动。
见他似乎是察觉出异常,她急忙挡在床前,拦住欲查探苏清欢情况的沈颐,抬手问他:“干嘛?”
沈颐气极反笑:“你又是在作甚?”
无双理所当然:“我家小姐需要休息,不许人打扰。”
沈颐的视线落在苏清欢身上,声音微沉:“你确定,她的情况,只是需要休息那么简单?”
“当然!”无双微扬着下巴,继续比划:“我家小姐这是老毛病了,她受不得累!”
“累过了头便会如这般陷入昏睡,旁人是叫不醒的。唯有等她睡醒,再以汤药辅之,方会慢慢转好。”
沈颐抿着唇,打量了无双许久,狐疑地问了句:“什么汤药?”
无双:“补气血的,我买了几副,放在了厨房。”
沈颐:“你确定管用?”
“名医药方!”无双被他这话气得瞪大了眼:“我家小姐自幼便喝,没有比它更管用的了!”
沈颐微蹙了下眉:“那你还不去煎!”
无双:“……”
要不是担心他不明状况、乱请大夫,她早去煎药了,好不好!
她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恰巧看到这个白眼的沈颐:“……”
随即注意到沈颐视线的无双:“……”
她不再犹豫,弯身朝沈颐行了个礼,果断离开,去厨房煎药。
唯留沈颐盯着她的背影满脑子问号,这究竟是他夫人从哪里挑回来的侍女,怎就没规没矩到了这种地步!
又有侍女进屋,点亮了烛火。
沈颐守在床边,握着苏清欢的手,眸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喃喃道:“苏清影,你瞒我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多?”
皎月东升,厨房里,无双守着炉子,小火煎着汤药。
脚步声传来,在她身侧消失,无双抬眸,看向来人。
沈颐径直蹲下,面容有些憔悴,他低声问:“还要多久?”
无双一只手拿着小扇,不方便比划,所幸此时厨房中灯火够亮,她张开双唇,无声回道:“半个时辰吧。”
沈颐看出了她的唇语,转过头,盯着炉火。
无双将小扇放在地上,扒拉了他一下,比划着问:“小姐醒了?”
沈颐朝她摇了下头,他拿起地上的小扇,轻轻地扇了扇炉火,双唇微启着。
许久,他似是终下定了决心,出声问:“她,经常这样吗?”
经常吗?也还好吧,无双凝眸,仔细回想了一番,朝沈颐摇了摇头。
苏清欢在家中时药草不断,又好生休养着,每日也就看看书、做做女工打发时间,轻易不会如今日这般。
念及此,无双叹了口气,满脸愁苦,在家时,苏清欢确实是轻易不会晕倒,可一旦晕了过去,至少丢掉半条命!
可这次只是累倒的,应该不至于如过去那般严重。
无双盯着炉子下的小火,歪着脑袋想,公子之前的传信言明,已请了先生入京,也不知他何时会到?
在炉火的照亮下,她那张在瞬息间神色几变面容落入沈颐眼中,使得沈颐的神色也跟着变了数次。
余光瞥见沈颐那张风雨欲来的脸,无双回了神,意识到他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忙抬手比划道:“没怎么累晕过!”
沈颐微松了口气,又扇了扇炉火,问:“那这汤药,她经常喝吗?”
不是经常,是日日都要喝,好吧!
无双瞥了他眼,抬手,客客气气地回了他:“这副汤药无任何副作用,仅补气血,她身体虚弱,日日喝着,有助于休养。”
“为何这段时日未见她喝?”沈颐沉默了瞬,又问:“因为我?”
无双微抿了下唇,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她的眸光落在炉子上,大概,是因为苏清影不需要喝吧。
无双突然很想同沈颐提一提苏清欢的过往。
她这般想了,便也这般做了。
厨房内灯火通明,照亮着她不停比划的双手。
“我家小姐身体虚弱,冬受不得寒,夏受不得热,受不得劳累,还不宜忧思过度。”
“偏她还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事事都要记挂在心里,所以在家中啊,我们能让她躺着绝不会让她坐着,能让她坐着绝不会让她站着。”
这勾起了沈颐的好奇心,他没忍住插了句嘴:“那她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看看书,做做女工,荡荡秋千,还有……”
无双瞥了眼沈颐,她手上动作微顿,将剩下的“盯着小五练剑”改成“做几盘糕点”的手势比划了出来。
其他的倒还好,沈颐盯着无双的双手,眉梢微扬:“荡秋千?”
无双点了点头:“家里院中有架秋千。”
沈颐:“她很喜欢?”
对啊,无双重重地点了点头,公子亲手搭的,小姐可喜欢了!
喜欢啊,沈颐再次扇了扇炉火,笑了下,说:“改日我在院里搭一架。”
搭什么?秋千吗?无双侧眸看向沈颐,他的目光落在炉火上,煎药煎得很是认真!
无双又扒拉了他一下,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方才比划起来:“搭秋千吗?”
那还能搭什么?沈颐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笑应了句:“对啊。”
“那我和你一起搭!”无双弯起了嘴角,想了想又比划道:“最好再找棵梨树,要有一人粗的那种!”
待到春日花开满枝头,满院梨花香,她家小姐坐在屋里,只看着闻着,便会心中欢喜。
苏清欢睁眼时,已是夜半时分,她微微偏头,便沈颐坐在床边,瞳孔涣散,似乎是在发呆。
她挣扎了下,想要起身。
这让沈颐回了神,扶起她,轻声问:“饿不饿?我让人备了些软糯的糕点,要不要吃点?”
苏清欢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反问他:“无双呢?”
沈颐转头吩咐完下人将糕点和汤药端上来,方才回了她:“太晚了,我让她先回去了。”
无双居然会在这件事上听沈颐的话,这让苏清欢略感惊诧,她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试探着问:“你同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下人将糕点端上来,沈颐拿起一块递到苏清欢嘴边:“有我守着你,她留下也没什么用,不如回去睡觉。”
苏清欢向后退开些许,再次摇了摇头,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委屈:“不想吃。”
“听话,”沈颐固执地又往前递了递,哄着她说:“吃点垫一垫肚子,一会还要喝汤药呢!”
苏清欢只得咬了一口,小声抱怨:“说了也不听,干嘛还要问我!”
“做个样子呗!”沈颐捏了捏她的鼻尖,笑了起来:“你若是想吃,自然更好!”
他倒是坦诚,苏清欢被他哄着吃了半块糕点,看着他端过来的汤药,无声地皱起了眉。
明明是过去日日都要喝的汤药,不知为何今日倒是嫌弃起来,觉得它苦,难以下咽。
沈颐仍哄着她,一勺一勺慢慢地喂着她。
直到汤药见底,他又喂了她几口蜜饯,方才搬出无双的原话,取笑她说:“怎能嫌苦呢?无双可说了,这是名医药方!”
他仍在笑,只眸光落在了见底的汤碗上:“夫人可愿告诉我,是哪位名医啊?”
“说出来怕会吓到你!”苏清欢被他逗笑,顺道扯开了话题:“她还同你说了什么?”
知她是在刻意扯开话题,沈颐也没再逼问她,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还说你身子虚弱,冬受不得寒,夏受不得热,受不得劳累,还不宜忧思过度。”
嘴角的弧度未变,他盯着她,评价了四个字:“难养得很!”
屋内一片死寂,苏清欢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无声地咬紧双唇。
沈颐自嘲地笑了声,道:“夫人晕这一次,倒让为夫知道了许多,你刻意隐瞒我之事。”
“名医药方姑且不提,”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可你身体虚弱,受不得寒一事,为何不同我说?”
“苏清影,你应知,我是想带你回西北的。”
许久,苏清欢敛了下眸,声音低缓,平淡无波:“说了又如何?不过是不带我回去而已。”
“可沈颐,”她停了瞬,语气中夹杂着丝央求:“我想跟你回去。”
“你拿什么跟我回去?”沈颐虽竭力压抑着怒火,可声音中还是染上了怒意,咬牙说出两个字:“命吗?”
苏清欢抬眸,错愕地望向沈颐。
跳动的烛火照亮他的半边脸,脸部线条紧绷着,嘴角抿成一条线,一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清欢张了张双唇,半晌,吼了回去:“不去便不去,你凶什么凶!”
随即翻身躺下,背对着沈颐,脑袋还蒙在被子里。
良久,沈颐伸手,扯了下被子,没有扯开。
苏清欢死拽着被子,闷声说:“我要睡觉,你出去。”
沈颐:“……”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
“苏清影,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苏清欢回了他两个字:“出去。”
声音中,隐隐似有丝哭腔。
“是我的不是,我错了,”沈颐彻底没了脾气:“你先从被子里出来,好不好?”
苏清欢:“不好!”
沈颐:“……”
这都什么事啊!
他无力地扶住脑袋,问:“怎样你才肯从里面出来?”
苏清欢并没有回沈颐。
沈颐便一直耐心地等着。
许久,苏清欢问:“你什么时候走?”
她顿了顿,补充道:“什么时候回西北?”
烛火仍在跳动,照亮沈颐渐渐扬起的嘴角。
他扯着被子的一角,声音温柔,说:“不回去了。”
那未被他扯开的被子突然有了一瞬的松动,他笑了声,又补上了一句:“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