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那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个极其荒唐的念头,要不让无双带她出去躲了躲?
宋林英抬脚进了屋,又关上了房门,抱怨道:“沈颐那家伙太气人了!”
“虽说确实是我的错,但他也不能不让我来找你玩呀!”
“幸好还有楚济,我拉着他,才让沈颐放我进来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便再次被推开了。
门外站在无双,她的视线扫过宋林英,眸中闪过丝诧异,随即朝苏清欢比划道:“小姐,下雪了!”
比划完,她还侧过身子。
寒风灌入屋内,驱散了炭火燃尽带来的温度,也赶走了苏清欢的那点无措。
在她的视野内,恰能看到沈颐前几日移栽过来的梨树,漫天大雪纷飞而落,挂满枝头,如梨花盛开。
她爱梨花,亦爱大雪,可此时此刻,这两景相交,映入她的眼中,却未在她心中带起一丝涟漪。
苏清欢起身,平静地走向无双,边走边说:“无双,阿英带来了御医。”
无双瞬间僵在原地,视线飘忽,半晌,终落在了宋林英身上。
宋林英迎着她的视线笑了下,补充了句:“章御医是太医院内医术最好的,我请他来为清儿开几张药方,调养身体。”
她们又不需要!无双张了张唇,视线几移,落回在苏清欢身上。
苏清欢已迈出了房门,站在她身旁。
漫天飞雪迎面而来,她无声地弯起了嘴角,声音很低,仅能让无双听清。
“躲不开了,无双,”她说:“一会带我去见先生吧。”
无双视线下移,望向了她的掌心,那上面躺着一粒血色丹药。
无双下意识制止她。
她们的视线对上,苏清欢拍了拍无双的手,声音更低了些:“无双,苏清影的脉象不能有异。”
谈论声传来,无双侧眸望去,看见了沈颐和楚济,以及一个陌生的男子。
苏清欢也看到了,又唤了声:“无双。”
她朝无双笑了下,说:“先生还在盛京呢,无妨。”
他们越走越近,无双终是松开了苏清欢的手,看着她服下丹药,随即跑向沈颐等人。
风雪很大,迷了眼,遮了耳,似能隔绝五感,无双背对着众人,迈开双腿,缓步离开。
沈颐和楚济正在相互挖苦。
沈颐暗讽楚济不务正业,不去敲打近日来风头正盛的楚洵,跑来他王府当说客。
楚济明嘲沈颐玩忽职守,军营不去,新兵不练,让副将代值,竟只是为了搬树!
来而不往非君子所为。
沈颐直戳楚济的痛处,他也不再手下留情:“莫不是我那日恰巧路过军营,是着实不会信十四岁便成名的沈将军居然会让手下副将代自己寻营!”
他的视线落在院里的梨树上,眉梢微扬:“这就是那棵金贵到需要你亲自去移栽的树?”
沈颐被他这话噎住,还没来得及挖苦回去,便被跑来的苏清欢扑了个满怀。
她闷声唤他:“夫君。”
“在呢,”沈颐望着她,笑问了句:“怎么了?”
小姑娘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随即站直身子,端端正正地朝楚济行了个礼,跟在沈颐身边回了屋,让御医诊脉。
宋林英陪在一旁,直至察觉到沈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迟来地寻找起自己的靠山:“沈颐,楚济呢?”
沈颐:“……”
他转身去寻,刚迈出了房门就看到了梨树下的楚济。
楚济瞥了他一眼,又移了两步,抬手扫掉秋千上的积雪,坐了上去,荡了下,评价道:“很有闲情逸致嘛!”
沈颐:“……”
沈颐无言以对,径直走上去,想将他直接从秋千上推下去,最好能摔个狗啃泥。
楚济察觉到他的意图,快他一步起了身,他打掉身上的落雪,问:“你那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太子妃大着肚子都未出一点问题,沈颐的夫人不过是跟着闲逛,怎就到了被累晕的地步?
沈颐很是坦诚:“自幼体弱,冬受不得寒,夏受不得热,受不得劳累,还不宜忧思过度。”
楚济给出同沈颐一样的评价:“当真是难养啊!”
沈颐盯着他,眉梢微挑,回怼他:“我的夫人,自有我养着!”
楚济没理他,兀自道:“若是还受不得寒,你恐怕不便带她回西北。”
这话倒没说错,沈颐点了下头,不在意地说:“所以,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冷风袭来,吹落半树冬雪,吹散楚济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苏清欢似有所感,望了眼房门,说:“今日这风大了些,阿英,你要不要去唤他们进屋?”
“管他们作甚?冷了自会回来,”宋林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腕,说:“等章御医为你诊完脉再说。”
章御医微皱了下眉,瞥了眼苏清欢,她神色平静,目光柔和。
他抿了下唇,欲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
冷风只吹了一阵,沈颐抬手拍落肩上的积雪,语气轻松。
“怎还急了呢?”他面向楚济,不在意地笑了下:“不过是不要一份功而已。”
“是,不过一份功而已!”楚济冷笑,回怼说:“可若不要这份功,你远赴西北这些年,还剩下什么!”
沈颐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还剩下重新建起的边关防线、百姓的安居乐业啊!”
楚济凝眉,冷眼盯着他:“沈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沈颐想了想,开玩笑地回了句:“还剩下武忠王府?”
这下,不止眼神,楚济的脸色和声音都冷了。
他怒目盯着沈颐,咬着牙:“沈颐,我没在同你说笑。”
“我知道,”沈颐向后倚靠在梨树树干上,他抬眸望了眼漫天飞雪,这是过去数年他看惯了的景色,可此刻瞧起来却格外顺眼,让人身心愉悦。
他的声音突然变轻了很多:“太子,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景吗?”
楚济皱眉,这与他们现在所议之事有何关联?
沈颐也并未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
“我记得,”他笑了笑,接着说:“是在江南,我杀了三十六人。”
元成十二年,沈颐十岁,奉父命离京去西南寻宋修之女宋林英并与之一同前往西北。
但行至中途、停在驿站休息时,随行的小厮随口提起了句,此处离温柔多情的江南水乡甚近。
他说,快马加鞭往正南方向骑去,不过半日便可抵达江南,领略那盛京中人人称赞的水乡风采。
盛京繁华奢侈,十里长街日日欢歌,游客商贩络绎不绝,可在繁华的背后,**、奸.淫、靡乱,无时无刻不在。
身份的尊贵带给沈颐便利的同时,也让他厌倦了他人小心翼翼的讨好。
久闻江南水乡惯养知书识礼之人,以书会友、以琴结交,相识即为有缘,不问来处,不听去向,他日若是相见,仍是好友。
是以,他在半夜留信,独自跑出驿站,打算亲自去体会一下那在盛京中人人赞扬的风土人情。
沈颐心怀憧憬,带着满腔热血脱离队伍,目的地是那温柔多情的水乡,却未曾想过半路停下喝口水的片刻被人下了迷药。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回京定要那些过分夸大江南风情的闲人好看!
明明是掺了迷药的黑心茶摊,却偏偏说成是以书会友的文明之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了一些意识,耳边竟是嘈杂之音,喉咙沙哑干燥,他很渴。
下一瞬,有人费力地抬起他的脑袋。
紧接着,有甘甜的泉水滋润他干裂的嘴唇,双唇微张,那泉水便流入他的口中,漫进喉咙,他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张清秀小巧的脸。
那一刻,沈颐脑中一片空白,然后涌上万般思绪。
他总算知道为何盛京人人都说江南养人,这般容貌,美得不妖艳,俗得不平凡。
虽不是他所见最为美貌之人,却是他见过最惊艳之人,初见便可令人放在心上。
抬着他脑袋的小姑娘见到他睁开双眼,无声地咧开嘴角,眼角微弯着,似是夜空中那独一无二的月牙。
她侧倾着自己的脑袋,左手抬着他的头,右手拿着一个小茶杯,呆呆地看着沈颐,小小的嘴巴张张合合,无声地说:“你醒了!”
沈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从初见女孩的惊艳中回神,顿时想起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中了迷药!
脑海瞬间清醒,他猛地一下坐起,推开身旁的小姑娘,直视她,眼中惊艳尽退,猜疑和防备浮现:“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女孩被沈颐的动作与话语吓到,无措地望着沈颐摇头。
沈颐直视那张带给他惊艳的小脸,眼睁睁看着那上面的笑容散去,惊慌浮现,隐约之间,还透露着丁点委屈。
他抿紧双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刚才过激的语言和动作吓到了她,但如何哄一个吓坏了的女孩,他并不清楚。
沈颐揉了揉脑袋,双唇微张,极尽温柔地开口:“小妹妹,这是哪里?”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眼前这个委屈的女孩吓得落下眼泪。
听到沈颐温柔的话语,女孩脸上惊慌消失,又有了笑容,然后,再次摇了摇头。
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沈颐尝试着问她:“不知道这是哪里?”
女孩点了点头。
沈颐:“你也是被他们迷晕的?”
女孩眨了眨眼,摇了摇头,抬起双手朝他比划起来。
沈颐微微凝眉,他迟来地意识到,自他醒来,面前的女孩尽管开过口,但从未发出声音。
他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