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第92章 诺言

陶姐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一片安静。

陶叶的房门紧紧地关着，就像女儿这些年越来越紧闭的心扉一样。

陶姐忽然有些恍惚，从前那个每天放学回家都粘着自己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但陶姐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女儿之间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

陶姐一直以为这是成长的代价，却在今天忽然发现，也许女儿的远离，是因为自己的态度。

什么时候自己和女儿之间的谈话只剩责备却没有一句夸奖了呢？

什么时候自己面对女儿的时候只有满腔的不满意和不耐烦了呢？

明明自己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爱女儿。

明明自己最开始只是希望女儿能开心平安地长大。

为什么自己常常三言两语就能把一切搞砸？

陶姐坐在沙发上回忆起这些年和女儿的相处，忽然感到无比的后悔。

但她又很庆幸。

她庆幸自己能在女儿走得更远之前及时地发现这一切。

如果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的话，那么她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还能恢复到女儿小时候那样的亲密无间？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迫切让陶姐整个人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三步作两步地扑到了女儿的房门前，正想要随手把门拧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

陶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女儿的房门。

“咚、咚、咚——”

房内的陶叶被这前所未有的敲门声惊了一跳，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擦。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异常。

“怎么了？”

“宝…叶子，你现在有空吗？妈妈想和你……说说话。”

陶叶闻言胡乱地擦了几把脸，然后听话地打开了门。

“妈？你……你怎么了？！”

陶叶万万没想到的是，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自己那个从来都是坚强得像一个铁人一样的母亲居然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她下意识地认为一定是有人欺负了自己的妈妈，之前的烦恼不甘什么的顿时被她抛在了脑后，满心满眼的都是要去为自己的妈妈找回场子出气报仇。

“谁欺负你了？我去打死他！”

陶姐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这个刚才明显哭过，眼眶鼻头都还是通红的，现在却又像只发怒的小兽。

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陶姐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这些年她真是错得离谱。

“不是的宝贝，妈妈是因为很后悔这些年一直凶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妈妈答应买给你却从来没有实现诺言，宝贝你是不是对妈妈很失望？”

陶叶早就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被妈妈叫过“宝贝”了，骤然听到的瞬间她甚至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她深吸了口气，这才尽量让自己热得有些发烫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嗯，一开始有点，呃，后来也不……”

青春期的孩子就算再张牙舞爪，在真情流露的瞬间之前所有的伶牙俐齿都会化作乌有，就仿佛在母爱的滋养下一刹那又变回了牙牙学语的孩童。

只是徒劳且幼稚地重复着一些没什么太大意义的词汇。

可陶姐却听懂了。

她总是能听懂。

陶叶的努力，陶叶的自卑，陶叶的骄傲，陶叶的羞涩，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只是就连陶姐自己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着陶叶和自己年龄地增长，她开始越来越焦灼，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好在她还有时间，可以试着改一改自己的坏脾气，然后让女儿那颗不知道被伤了多少次的心，能稍微被修复一点。

“对不起宝贝，妈妈……妈妈这些年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情。”

陶姐说着飞快地抹了一把脸，然后冲着女儿微微一笑。

“成人礼的衣服何旭哥哥愿意帮你做，所以让妈妈先帮你量个尺寸好不好？”

接二连三的惊喜并没能给陶叶带来太多的喜悦，那张原本因为激动和害羞变得通红的笑脸也瞬间有些发白，她几乎是本能地问了出声，“妈，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陶姐原本在翻箱倒柜地找卷尺，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比女儿还要不解地皱眉问：“没事啊，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陶叶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无端有这么悲观的情绪，也许是今天的母亲实在和过去太长一段时间的她都不一样，又或者是因为经年累月的打压教育让她早就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发生。

幸福似乎来得太快，太莽撞了一些，以至于她就像是个在沙漠中突然发现了绿洲的旅人，一时间心中的怀疑甚至远远胜过了如获至宝的惊喜。

“……我不知道。”

看着女儿满脸怯懦的样子，陶姐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明明当初是希望把自己的女儿养成备受宠爱的公主，自己小时候受的罪她发誓不让女儿再受一遍。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把女儿养成了一个比她还不如的存在。

少年人该有的自在和肆意在她长年累月的高标准严要求中被磨平。

剩下了只有一个每天都活得像一张绷紧的弓一样的女儿。

陶姐并不不是一个拎不清状况的人，她知道现在道再多的歉都只会让女儿的精神更加紧绷，于是陶姐只是把女儿再次抱进怀里紧了紧，然后轻柔地哄道：“宝贝你就别担心了，妈妈之前做错了很多事……哎呀，反正你就先让妈妈找何旭哥哥帮你做一身衣服，其他的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陶叶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像明星一样的设计师哥哥何旭居然要给自己做衣服，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会不会太麻烦何旭哥哥了？那我们要花多少钱买呢？”

陶姐看着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仓鼠一样手足无措的女儿，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花钱，刚好你何旭哥哥需要做几件衣服打样，而且你不用担心欠钱的事情，何旭哥哥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可是妈妈，你不是和我说过无功不受禄，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宝贝，有些时候也要相信生活中会有一些小奇迹啊。”

陶叶只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像是人生中下了一场很漫长的雨，就那样淅淅沥沥地淋进了她的灵魂深处，然后忽然在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午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雨，停了。

陶叶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了一个久违的，从心底里开心出来的笑容。

“好，谢谢妈妈！”

.

何旭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找到了自己事业的新方向。

之前想给大众设计漂亮衣服的心愿固然好，但已经在设计出售快销时装的公司又何止一两家，而且他其实也明白自己的天赋点在什么地方，其实是不愿意放弃礼服设计的。

但现在他却明白了，他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成为人人都愿意追捧的什么高定高奢的设计师，他只想让像陶叶这样的女孩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拥有一条值得点亮她们一段岁月的衣服。

这不就是设计的意义吗？

杭城的晚秋，天总是黑得要比之前早一些。

可何旭坐在自己的单车上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喂？杰少，在干嘛呢？”

何旭笑着拨通了洛森杰的电话，对面也不出他所料的飞快接了起来。

“哎哟喂我的天，你还记得你爸爸我呢？！”

洛森杰不知道又在参加什么派对，电话里的背景声嘈杂得震耳欲聋。

何旭被音波冲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接着笑骂着回道：“谁是谁爸爸呢！好了，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要和你说正事。”

洛森杰当年能把何旭从那么摇摇欲坠的人生边缘拉回来，到底还不是个不靠谱的人，他一听何旭有正事要说，连忙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然后这才对着话筒那头的人柔声道：“现在安静了，说吧，我在听。”

就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何旭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洛森杰说着自己的想法，而洛森杰也会恰到好处地给予一些回应表示自己在听。

等到何旭终于把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彻底说清楚了之后，电话那头的洛森杰却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头来，“你是说，你不想再做高定设计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