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洋再次发病之后并没能如愿等来适配的心源,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唯一个选择,那就是再次进行心脏手术,依靠放入到他心脏里的仪器来维持他的生命。
这并不是顾洋治疗方案中的最优解,但却是顾洋目前能活下去的唯一的办法。
顾洋的家人依旧没有在手术之前赶到宁城,是马文静替他签下了决定顾洋命运的签名。
……
马文静做医生的时候,从来没有感觉到哪一台手术会想顾洋的这台如此漫长,作为心内科的医生,马文静本来可以前去手术间外的观察室进行全程观摩,但临了到手术要开始的时候,马文静却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
因为她无法面对顾洋毫无知觉地躺在手术台上被人剖开胸腔,打开心脏,再亲眼看着那些冷冰冰的器具被塞进顾洋的身体里去维持他的生命。
尽管马文静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器具的话,顾洋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洋的心脏在五年内实在是接受了太多的手术,以至于这一次的手术对于顾洋而言其实风险极大。
唯物主义者马文静平生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处求起了神佛,她甚至没法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安然地等待着顾洋被推回病房。
马文静实在是太害怕了。
这样前所未有的恐惧几乎让马文静当场呕吐出来,好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马文静终于看见自己昔日的同事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走了出来。
“手术过程是很凶险的,但所幸小顾很厉害挺了下来,一会儿等他被麻醉师喊醒之后就能进icu了,你直接去那边等他就行。”
知道顾洋对于马文静而言有多重要的胡德正亲自操刀了这台手术,他也是第一个把好消息亲口说给马文静听的人。
马文静一直绷着的弦骤然一松,整个人腿一软差点就这么跪在了地上,还好被胡德正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这才没有上演马文静膝盖着地的惨剧。
“谢谢胡主任,客气什么,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胡德正看了眼一眼马文静毫无血色的脸色,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你今天一天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吧?一会儿赶快去吃点东西,免得小顾醒过来你该昏倒了。”
马文静闻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千恩万谢地送走胡德正,这在慢慢地又坐回了长椅上面去。
手术室里,麻醉医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麻醉将醒的顾洋,忍不住八卦道:“顾洋?顾洋?听得到我说话吗?”
顾洋微微地睁开了眼,颇为虚弱地试图张嘴回应,然而长时间的缺水加全麻却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是能徒劳的眨了眨眼睛,权当表示自己听到了。
还没等麻醉医生开口,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大声地问道:
听到我说话了啊?那你喜不喜欢我们马文静马医生啊?
嗯?这是什么话?
麻醉将醒未醒的顾洋有些摸头不着脑,过于混沌的思想正在艰难地消化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问题。
“顾洋?顾洋?说句话,回答我一下。”
“嗯,听,听到了。”
“得,醒了。”麻醉医生再次确认了一次顾洋的生命体征之后,示意护士可以和自己一起把人推出手术室了。
这是,只见躺在病床上的顾洋忽然艰难地动了动嘴,期若有似地说:“喜…喜欢。”
“嗯?你说什么?”麻醉医生警惕地低下头去,试图听清顾洋说的话。
“喜欢。”
“喜欢?”麻醉医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向周围的护士耸了耸肩,“估计是在说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吧。”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顾洋一路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马文静自然也在一旁跟到了icu。
直到看着几个医生把顾洋全身插好各种监控健康的仪器,胡德正又亲自过来确认一次点滴和顾洋的生命体征,再三向马文静表示没问题之后,马文静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顾洋这时候已经醒了,他看着安坐在一旁的马文静,忽然明白了过来。
刚才在手术室里问喜不喜欢马文静的那个人不是麻醉师,也不是护士,那个人不是任何人,是他自己。
他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马文静,只不过之前是师生的喜欢,现在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喜欢了。
但顾洋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是什么喜欢,他都要就此打住,到此为止了。
马文静是个前途无量的医生,她年轻,漂亮,聪明,温柔,善良,她值得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她的未来应该是充满鲜花和欢笑的,绝对不属于他顾洋,一个随时都会咽气的绝症患者。
顾洋并不是没有任何感情经验的愣头青,他自然知道马文静和自己相遇之后的种种意味着什么。
他比谁都清楚马文静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因此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不能再让马文静沦陷进来。
马文静的未来可以属于任何人,但唯独不是他顾洋的。
想到这里,顾洋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
但哪怕是这样细微到了极致的动作,也瞬间引起了一直站在一旁观察他的马文静的注意。
“怎么样了顾老师?你哪里不舒服吗?我需要怎么帮你?”
顾洋轻轻地摇了摇头,努力地张了张嘴,挤出声音对马文静道:“回去吧。”
马文静却摆了摆手,安抚地拍了怕顾洋手背,“别担心,我一会儿再走。”
然而这次的顾洋却出乎意料的固执,“你,回去!”
马文静和顾洋就这样拉锯了几次,直到马文静发现顾洋是真心想让自己离开而非客气,这才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icu。
马文静不知道的是,在她背影消失在icu的瞬间,顾洋的眼角飞快地滑过了一丝泪水。
……
马文静发现顾洋不理自己了。
具体表现在顾洋在尽全力把自己从他的病房赶出去,之前马文静还以为是顾洋担心自己会太辛苦所以想让她多回去休息,但直到顾洋从icu转回了普通病房之后马文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洋哪里是担心自己累着,他分明就是不想见自己。
可为什么呢?
站在顾洋的病房门口,马文静有些摸头不着脑这几天和顾洋相处的点点滴滴,顿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还没等马文静这头纠结完,顾洋重金聘请过来的金牌护工李大哥已经哼着小曲溜溜达达地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马文静李大哥刚想打招呼,就被马文静飞快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并示意他跟着自己过来。
李大哥云里雾里地被马文静带到一旁,这才听到马文静开口问道:“顾老师,呃,就是顾洋最近有没有说我什么?”
“说你什么?”李大哥一脸懵圈地看着马文静像是非常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突然问自己这个。
“对,就是表达一些对于我的不满之类的事情?”
“没有啊。”李大哥到底是个实在人,在仔细回忆一下之后便斩钉截铁地否认道:“绝对没有,我们顾老板提到小马医生都是喜上眉梢的,永远都是夸的呀。”
“那就怪了。”
“怎么了小马医生?”
马文静狐疑地看了眼顾洋所在的病房,“那为什么顾洋从手术结束之后就不愿让我见他了呢?”
“不愿意吗?没有吧。”李大哥挠了挠头,想了想认真否认道:“顾老板每次在小马医生来了之后看上去都可开心了,而且小马医生如果叮嘱了他什么的话顾老板都会照做呢,简直就和个小宝宝一样。”
“这样啊……”马文静闻言心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拍了拍李大哥的肩膀,轻声叮嘱道:“李大哥,为了你好,你最好别告诉顾洋我现在来过,也别把我们是谈话内容告诉他知道了吗?”
“噢好……”李大哥点了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问:“为什么啊?”
马文静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闻言转过头来看向李大哥再次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秘密!”
自从上次的手术结束之后,顾洋就申请换来了单人病房,不知道是顾洋自己不愿意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顾洋的家人在他手术结束之后也始终没有现身。
单人病房的的隔音并算不上特别好,因此李大哥刚才在走廊上喊的那么一嗓子自然传到了顾洋的耳朵里,等李大哥丢完垃圾回来,顾洋已经敏感地问道:“你刚才在走廊上和谁说话呢?”
李大哥刚想如实回答却突然想到了小马医生的叮嘱,于是摇了摇头,连忙解释道:“没谁,就和医院的清洁大妈聊了两句。”
顾洋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刚开口想要叮嘱李大哥一句什么,却又在话出口的瞬间咽了回去。
养病的日子总是无趣的,尤其是马文静不怎么来病房了之后,顾洋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病房里的表是不是坏了,不然每天每天的总是走得这样慢。
李大哥虽然是金牌护工,但到底也不能全年无休,这天,李大哥终于久违地休了一天假。
在和顾洋再三确认他自己一个人待一天没问题之后,李大哥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李大哥也离开了之后,顾洋的病房终于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重病难愈的人总是这样的,一旦自己一个人独处,他就会不可避免地幻想起自己的死亡来,这点恐怕连上帝都不能免俗。
顾洋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忽然想到,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
安静的,孤独的走向永恒的黑暗,如果这一天到来的话,那他一定不能让马文静这个小姑娘知道,她太爱哭了,但是看见自己生病的样子她就能哭成泪人,如果知道自己死了可怎……
“咚咚咚——”
还没等顾洋多想,三声轻巧且颇有节奏感的思维已经打断了他那可怕的幻想,接着一声清脆悦耳的问候更是让他有种自己今天的起床方式是不是不太对的错觉。
“顾老师?”
顾洋缓缓地坐起身来,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果然是马文静!
“你怎么来了?”顾洋看着马文静的出现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却又在反应过来的刹那把脸一本正经地板了起来。
马文静看着顾洋堪比川剧变脸的表情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走进了病房,“我来给你送饭呀。今天李大哥不是休假嘛,我不送饭你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可以,就不用麻烦马医生送了。”顾洋冷淡地摆了摆手,立刻就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今天我还有事情,马医生还是快回去吧?”
马文静轻车熟路地把饭菜摆好,笑眯眯地继续逗弄顾洋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生闷气吗?”
“什么?”顾洋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混不正经的女孩,整个人都惊呆了。
马文静却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示意顾洋赶快趁热吃饭,“刚给你买来的早餐,尝尝吧,算是二附早餐界的米其林了。”
顾洋虽然想和马文静划清界限,但他也知道粒粒皆辛苦这个道理,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是会拿食物出气的人,所以哪怕是板着一张脸,顾洋还是一口不剩地把马文静买来的早餐吃了个干净。
马文静看着顾洋风卷残云的样子,整个人都有些震惊,直到顾洋喝完了最后一口粥,马文静才颤巍巍地问道:“你确定你吃这么多能消化得了吗?”
当然消化不了。
其实吃到一半的时候,顾洋的胃就已经在抗议的,但是他还是近乎自虐般地吃完了马文静买来的所有食物,甚至还有余力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干净之后才指了指门,示意马文静好走不送。
“要不要这么绝情啊?”马文静面对冷若冰霜的顾洋丝毫不怵,反而悠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玩起手机。
顾洋看着这样油盐不进的马文静几乎要气疯了,但还没等他开口,胃里一阵巨烈的翻涌就迫使他脸色大变。
马文静只见顾洋把嘴一捂,接着就穿上了拖鞋,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冲进了洗手间里,就这样,顾洋居然还没忘把洗手间的门甩上,免得马文静跟进来。
“喂!顾洋!”马文静站在洗手间门外听着里面巨烈的呕吐声,顿时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她用力地拍了拍门,“你让我进去!你这么吐万一晕倒了怎么办?!”
顾洋吐了一阵感觉自己舒服了不少,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无比狼狈的自己,最终只是徒劳地闭了闭眼睛。
该做个了断了。
顾洋想。
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
顾洋默默地推开洗手间的门,对着站在门外满脸担忧看向自己的马文静偏了偏头,“我没事了,回去吧,咱俩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