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院子里的桂花树又开花了,桂花的香味浓烈馥郁,小菊在井口打了水,就看见周嫂已经打了米酒回来,周嫂是个厚道老实的妇人,酿出来的桂花酒醇厚柔和,芳芳馥郁,小菊垂眸看着井口,往年姑娘最喜欢喝周嫂酿的桂花酒了。
当日若不是姑娘,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妓馆安身。
小菊感觉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姑娘如今是否安好。
周嫂已经拿了篮子过来采摘新鲜的桂花,新鲜的桂花洗干净用糖浸润后,再加入上好的陈酿米酒浸泡密封两个月后便能开坛十里香了。
周嫂开口道,“今年我多酿一些,埋在桂花树下,等哪日姑娘回来了,就能喝了。”
小菊揩了把眼泪,“行嘞,那我帮您。”
桂花酒酿好的当日,一伙人闯入他们的家门,张叔拦都拦不住。
小菊认得那为首的侍卫男人,当日就是他们闯入了宅子里劫走了姑娘,男子面若寒霜,小菊心里堵着一口气,当下便拿了扫把要上前打人,“你是哪里来的黑阎罗?!当日便是你掳走了我家姑娘,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快将我家姑娘还回来!”
小菊到底是个女人,力气哪里比得过那些常年练武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打到那黑衣侍卫身上就被制服了。
“你这疯妇,果然穷乡僻壤出刁民!”
小菊被反剪双臂动弹不得,她恨恨地咬牙道,“你这恶徒竟然还好意思说说穷乡僻壤出刁民?!你才是刁民,快将我家姑娘还回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抢掠走了我家姑娘,你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被人挖了心肝的混蛋!你该下掏心挖肺被下油锅!你永世被贬入畜生道,下辈子投生成猪身被人千刀万剐!”
周嫂看小菊嘴上不饶人,忙颤颤巍巍的给景煜跪下了,“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小菊这丫头不懂事!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景煜这才甩开了那丫头的双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愿跟你们这些刁民计较。”
说完,他走到门前,周嫂他们才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景煜微微俯身恭敬道,“姑娘,到了。”
轿帘揭开,露出一张清艳的侧脸,不是阿竹又是谁?
“姑娘!”小菊他们对视一眼,眼眶中已经含了热泪,她们挣脱那群侍卫跑到了门口,“姑娘!是咱们姑娘回来了啊!”
“姑娘,这些时日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们可想死你了!”
“阿竹姐姐。”苗苗扑进阿竹怀中,抱着她不松手。
阿竹见状,一个个给他们擦着眼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姑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想你啊。”对于小菊而言,阿竹不仅是救她出火坑的救命恩人,更是她信赖交心的好姐姐。
阿竹摸了摸苗苗的脑袋,“我也想你们啊。”
阿竹虽然已经伤愈,但经过这段时间的长途奔波,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周嫂说道,“姑娘瘦了许多,脸色也差,想是一路劳累吃了不少苦,等明日我就给姑娘炖汤好好补补,黄芪猪心汤、鲜人参鸡汤、山药枸杞鲫鱼汤、玉竹鸽子汤、枸杞子天冬羹,都给姑娘安排上。”
阿竹闻言,想到要喝那么多滋补的药膳都忍不住要头疼了,但还是笑着应下了,“好好好,炖什么汤喝什么,周嫂说了算。”
说完,她才对着景煜道,“大人,我已经安全回到严家,还望您能带着他们一并离开,给我和家里的人一些相处的空间。”
景煜犹豫了许久,还是恭敬道,“那属下,这就告退了。”
轰轰动动的一波人马离开,整个院子瞬间就变得清静下来了。
阿竹在小菊的搀扶下回了屋子,她走后的这一年多,周嫂她们每天都给她的屋子打扫,书架上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窗前还养着阿竹喜欢的兰花,干净明亮,不染杂尘。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阿竹看着陌生熟悉的一切,却不知为何胸口忽然有些空荡,她名义上还是严竹,但严竹不过是她当初用来假死后使用的假身份罢了。
只是严竹这个身份是假的,但眼前的一切却都是真的。
“姑娘。”周嫂端着一壶桂花茶和一碟子桂花糕进来,“姑娘想必早就饿了吧?姑娘以前很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也不知我现在手艺生疏了没有,姑娘尝尝看。”
阿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尝了尝,淡淡的甜味裹着桂花的香味在舌尖弥漫。
阿竹挤出一抹笑意,“很好吃,周嫂的手艺能到街上去开个点心铺子了。”
每次阿竹品尝她做的东西,总能给出很高的情绪反馈,周嫂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笑,她斟了一杯桂花茶给阿竹,“这是桂花茶,清新解腻,姑娘搭配着糕点喝。”
阿竹喝了一口,“好喝。”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早点休息。”
“好。”
周嫂出去后顺便给阿竹把门带上了,阿竹将糕点放下,站到铜镜前,掀起上衣查看身上的伤口。
她的伤已经痊愈了,那中箭的位置并不是很深,加上整日用各种昂贵珍稀的膏药涂抹在伤口处,只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疤,后面只需要继续涂药,或者用些脂粉遮掩,这道伤疤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阿竹抚摸着那道疤痕,就算疤痕消失了,也无法磨灭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天蒙蒙亮,周嫂还在厨房做早饭,一道人影闯入视线,阿竹喜出望外,“阿胭!”
阿胭和她去年离开时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一副农女装束,她身上还带着露水,一看就是天没亮就赶过来的。
无需多言,两个姑娘抱到了一起。
阿胭认真的看向阿竹,“你这一年在京城过得好不好?天佑哥,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我这一年过得可好了,倒是你,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看着都瘦了许多。”
“周嫂一早就去买了猪心回来炖汤,你可得好好喝上两碗补一补,看你这瘦的。”阿竹用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去,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阿竹怕吓着他们,就没有跟他们过多解释沈行舟的身份,只说了自己是被一个权贵公子抢到了京城逼着她嫁给他,她不同意就逃了出来,正巧碰到了陈天佑,现在那权贵公子已经放过她不再纠缠她了。
阿胭等人听完,都放下心来了。
“原来就是那天在青云寺遇到的男人!亏得姑娘还好心载了他一程,还在千鲤湖畔偶遇,送来一篮子梨,我说怎么有这么好心的人,看来他早有预谋!”小菊愤愤不平道。
小菊现在只后悔昨天没狠狠的用扫把打那群人,“姑娘不愿意,他还非逼着姑娘嫁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是太讨厌了,幸好他现在已经不再纠缠姑娘了。”
阿竹呼吸了一口气,“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我现在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办。”
“姑娘想要做什么?”周嫂问。
“先给小菊找个夫婿,把她嫁出去吧,这丫头天天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烦死了。”阿竹嘴上说着烦死了,但眉眼间显而易见的带着笑意。
小菊不出意料的脸红了,“姑娘,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你的身边伺候你一辈子。”
阿胭家里还有事,看到阿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也就放心了,一起吃过早饭后就回了自己家。
阿竹送着阿胭出了门,给院子里的兰花浇水,周嫂看着阿竹欲言又止。
“姑娘,你走之后那半年里音讯全无,阿胭约莫是心里牵挂着你,怎么说也不松口和那田大林的婚事,田家那边没等来阿胭的回信,本来要议亲的两家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半年前,有媒人上门来给阿胭介绍了一门婚事,说是展家的公子看上了阿胭,要娶她为妻,阿胭想起来自己也是见过这展公子的,跟父母商量过后就同意了这门婚事,谁料那展公子应该是身上有什么隐疾,在阿胭过门的前一天……暴毙了。”
周嫂的语气间包含着深深的同情,同为女人,她更知道女人要在这个世道下存活有多难,“那展家不认阿胭这个媳妇,哪怕阿胭一直在给展公子茹素,她现在日子也不大好过,总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瞧她,背地里少不了骂上几句扫把星,幸好姑娘回来了,她心里还能有点慰藉。”
阿胭也二十二岁了,早些年忙着操持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一年年就这样拖了下来,好不容易有门合适的亲事,结果那展公子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在阿胭过门前夕暴毙了,害得她背上了个克夫的名声,以后婚事只怕是会难上千倍万倍。
阿竹看着含苞待放的兰花,难为她还要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和自己说说笑笑,垂下的眼眸蕴含着一丝怜悯,“没想到只是一年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