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周的写稿、校稿,沟通改稿,再校稿再改稿让欧若茗疲惫不堪,不过好在终于在规定时间内把稿子都发给出版社了,这也让她能好好喘一口气。对于打工一族而言,每个周末都能算是一个小长假了,两天的休息时间足够让整周的疲惫得以缓解,如果再能如心所愿的睡到自然醒,实在是生活中的小幸福。不过她这段时间睡眠不大好,经常梦到被人追着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后面追逐自己的是什么,关于梦境,欧若茗始终觉得那是现实生活的投射,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投射到梦境中,就变成了被人不停追赶的奔跑,逃脱的应该是做不完的工作吧!
虽然周末的休整比较重要,但生活么,总会有意外发生。本应该沉浸在好梦中的打工人,却被一段不属于周六清晨的喧嚣吵醒。欧若茗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8:10分,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声音。如她所想,一大段很嘈杂的方言传过来,仿佛在详细讲解事情的经过,哎——可你就是听不懂!来了黄江以后,欧若茗渐渐习惯这种感觉,不仅是黄江话、这边还有周边地区的方言——被称作同村不同言——据说隔了一条河,两岸的人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同时黄江这里还有很多福建人,在这边承租的二房东大部分都是福建人,他们的方言对于在北方长大的欧若茗而言,比二外还难猜。不管你是在路上,公交车里,亦或是电梯内,身边的两个人突然用你完全陌生的语言聊起来,让你瞬间觉得有一道透明的墙将你静静隔开。有时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还会突然转头看你,用眼神示意你是否认同的那一刻,那种感觉会让人充分体会到聋哑人的茫然。
欧若茗躺在床上无聊地听着外面的对话,猜着各种可能的场景,她想等着安静一些,再出去做饭,反正今天不赶时间,也不想在人多的时候出去凑热闹,不过外面的人显然体会不到她的心思,就听着声音好像小了一些,然后又加入了几个新人,吵吵杂杂好像还不断有人进来出去仿佛走马灯一般。二房东也加入进来,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还是容易分辨出来的,“难不成是什么本地特色节日?”欧若茗心里想着,又或许是“房东突然要收回房子?”想到这些欧若茗不淡定了,外面的喧嚣能持续这么久,多半是大事,不知道是哪个屋子出了状况,还是整间房子都有问题,倘若是临时停水停电,或者楼上水管爆裂这类与自身利益切实相关的事情,还是应该去凑凑热闹,至少也能提前有个准备。她急忙起身穿衣服,一边拿起桌上的湿巾抽了一张抹了抹脸,顺便又把屋子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万一真是楼上漏水这种大事,保不齐一会儿也要进她的屋子,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找不到东西。打理好这一切,欧若茗轻轻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去半个身子看了看,外面果然有很多人,都围在一间屋子外面,有的人还不停向里面看过去,“难道是出事了?死人了?”欧若茗都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呆住了,不过想想可能性也是有的,那自己要不要也凑热闹去看呢?正犹豫着,就看见婷婷端着小锅走回来,见她站在门口,笑着打个招呼:“早!”
“这是什么情况?”欧若茗向着那个屋子一努嘴问道。
“哦,主卧那间房要退租,这些人都是来看房的。”婷婷笑着说:“没想到这里的房子还挺抢手,来了这么多人。”
“哎!”欧若茗有点小失望,心里想的那些“意外”竟然都没有发生,而最可能的结果却是她完全没意料到的“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文案做久了,想法都那么的“有创意”。
“你刚起床么?吃没吃饭。”婷婷问道。
“还没。”欧若茗摇摇头说:“这大周末的,本来想睡到自然醒,结果被吵醒,他们这看房,怎么特意选这么个时间啊,真是——”
“那你不要做了,厨房那里也好多人,我煮了菜粥,你过来和我一起吃吧,我还有点事正想问你呢。”婷婷热情地邀请道。
“好!我去洗洗脸。”欧若茗说着从房里拿出洗漱用具,顺便锁好房门,抬头看到那间主卧正开着门,好奇心起也走了过去,向里面探头看去。果然是主卧,好大一间房,门口处就是自带的卫生间,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指着热水器说着什么,欧若茗走进去转了一圈,空间还是很大的,三个人站在里面完全不觉得挤,大小和她现在住的房间差不多。“请问,这个房子一个月租金是多少啊?”她好奇地问着身边的两个人,那是两张看起来还很稚气的脸,干净得有些苍白,好像是程序员,穿着统一的格子衬衫,在这个季节这个温度,还是有点夸张。
“一个月2600。”其中一个人回答说。
“地点倒也可以,就是房间有点小。”另外一个接口道。
欧若茗吐了吐舌头,心想“这还嫌小,我那屋子不是成鸽子笼了。”她出了卫生间向屋子里面走过去,“哇——”迎面而来这个场景委实是震撼到她了,不是屋子的空间有多阔绰,或者墙上凌乱的各种物件,而是满地,满地的空饮料瓶,犹如涨潮的海水一般,一层一层绵延开来,一眼望不到边。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好吧,这两天有很多看房子的,你这个样子,让人家怎么租下来啊!”二房东正在和床上的人说话,看到欧若茗走进来撇了她一眼,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对方:“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才好租,不然人家一进来看到这么脏又乱,还怎么对房子有兴趣。”
“这不是还没到时间么?走的时候给你弄干净就得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
“可我要提前带人来看房啊。”
“我也没不让你进啊?”
欧若茗顺着话音看过去,嚯——床上半躺着一个人,第一眼完全没看出轮廓,就见一堆白白的肉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再仔细看看,是个男人仅着一条内裤忙着打手机,吓得她赶紧跑了出来。几步跑到婷婷的屋子里关上房门。
“你也进去了?”看到她的样子婷婷就猜到她刚才在干吗,见欧若茗点头,婷婷笑着说:“唉,真可以啊,这么多人来看房,人家就那么光着躺在那里,这心理素质真是够硬的。”
“那个房间要2600哎,好贵。”欧若茗忍不住吐槽说。
“那是带独立卫生间的主卧,相当于整租了,独门独户,装修还好,在这个地点也算不错了。”婷婷一边说着,一边帮欧若茗盛了一碗粥,摆在她面前。
“谢谢。”欧若茗道了谢,端起碗吃起来。在这些合租的人中,只有她们两个自己开火做饭,平时出出进进在厨房相遇,也日渐熟悉起来。一个人的饭菜不容易做,有时候做多了吃不完还容易坏,刚好看到对方还没做饭就邀请过来和自己一起吃,两个人说说话聊聊天也能互相安慰一下,以解独在异乡的寂寞。
“对了,我想和你打听一下,去黄江边的路线,我想去江边那里转转,听说那不是热门打卡地么,来了黄江一次,怎么也得去看看。”婷婷是路盲,只有走过几十遍熟悉的路才不会走错,当初之所以租这个房子,是因为她的公司就在楼下街对面,她每天的足迹除了公司,就是旁边的超市,和这个小家,可以说是三点轮转,除此之外,临时要去哪里,都会去问身边的人,有好几次走得远一些,还特意找欧若茗给她画了地图。
“江边景区离这里不算远,一趟地铁就能直接到。”欧若茗站起身走到窗子边上,用手指着楼下的地铁站说:“你看,从那里进去搭地铁,大概十站地吧,站名就叫‘江边’,只要别坐错方向就行。出了地铁站后,你跟着人群一起走就行,那边每天都有很多人的,不会走丢。”
“那好,我哪天试试去。”婷婷有些胆怯,十站地哎,这还不算远。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么?”欧若茗突然开口问道。
“没什么安排。”
“那我们今天过去看看吧,”欧若茗突然提议说:“刚好我也打算去拍几张照片,留到下期杂志上用,正好和你一起过去。”
“真的么?茗茗你太好了,晚上我请你吃大餐。”婷婷兴奋地说着,匆忙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就催着欧若茗起身。
等两个人到了江边才发现,还是草率了,周末的景点打卡地所能看到的美景只有——人!想拍几张地标的照片都是奢侈。欧若茗有一个小的卡片机,像素比手机要好些,她想给婷婷拍后面的地标明珠塔,却发现总是有人挡在前面,不要说是单人独照,就是想多照进来一些明珠塔楼都很困难。两个人前后比较着进行取景,却总是难以照出让人满意的背景。
“你们这样照不行的,要把相机竖起来,你蹲下一点。”身后不知从哪里转出来一个老伯,指着欧若茗手中的相机说,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指挥,“这样,这样才对,这么照会显得人瘦还高,你看,侬们两个小姑娘啊,长的这么漂亮,照相怎么能照的不好看呢!”
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的人和你说话心里肯定会生出惊觉,欧若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保持距离,不过看看周末人来人往的热闹样子,好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她试探地问道:“伯伯,您是说我们拍照的角度摆的不对?”
“是啊,是啊,”老伯伯很热心地说:“跟你们讲哦,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摄影师,在照相馆里给人照了一辈子的照片,对于照相很有经验的,现在退休了,我每天就在江边这里转,教大家怎么拍出好看的照片。”
“伯伯,你好帅啊!年纪这么大还这么辛苦啊!”婷婷赞叹道。
“不辛苦的,看到你们拍出好看的照片来,我就高兴啊!”伯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出来一个框,把婷婷和背景一起框在里面做取景的样子。欧若茗见状忙把相机递给他,伯伯顺手接过相机给婷婷照了几张,打开给欧若茗看,一边还讲解着:“这里,这么一斜过来,你看,这人是不是就显得高了也瘦了,整个人的外形就立体起来了。”这边正说着,前面突然乱了起来,好多人往这边涌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尖叫,有个人手里拿着的荧光气球棒,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撞到旁边的人身上,反弹回来正好打在伯伯的手上,伯伯一部留神显显讲手中的相机打落,好在他反应也够快,急忙又抓了起来。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了?”有人在吵嚷,“别挤,别挤着孩子。”
“精神病,精神病要跳江。”
“快,快走,看看热闹去——”
“哎,你别往前跑,一会儿崩身上血——”
人群混乱又嘈杂,有人往前挤,有人往后跑,还有人在拍着手叫。
“唉!又是六院那边出来的人,没事,没事,一会儿就散了。”老伯伯安慰着她们两个。
“伯伯,六院是什么地方啊?”婷婷好奇地问。
“你们不是黄江本地人吧,六院啊,就是我们黄江最有名的精神卫生中心,俗话说就是精神病院。”老伯伯一边说着一边看到两个女孩子的脸色变了,忙解释说:“别怕,别拍,没那么严重,很多都是什么你们常说的抑郁症啊什么的,不会有那些拿刀出来砍人的重症。要不然也不能在这儿市中心这么久啊,对不对。”
“可这动不动就跳江的也挺吓人啊。”婷婷忍不住抱怨说:“为什么不迁到边远一点的地方去呢?”
“这不是好几十年了大家都习惯了么。不要紧,不要紧的,你们等一会儿人都散了,再逛逛啊。等人散了,再逛逛啊,再过去,”老伯伯一边说着,一边把相机递给欧若茗,自己转身向后面走去。
“这个伯伯好像有点怪哈。”婷婷说道。
“开始拍照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听到有人跳江感觉神态就不大对,”欧若茗附和着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别操心别人,你还想去哪里转转?”
“我也就是好奇,听他们说这里怎样怎样,到这里一看,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除了人还是人,大热的天,要不咱俩回去吧,感觉挺没意思的。”因着这场意外,让两个女孩子兴趣缺缺,名不副实的景点,人山人海的游客,喧嚣嘈杂的环境,这一切都给这场短途旅行带来了烦躁而郁结的收场,两个人怏怏地向地铁口走去。
欧若茗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从前面走过的这个人有点眼熟,她紧走几步伸手拉了一下,那个人回头一看,正要发火看到是她好奇地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陪室友逛逛。”欧若茗一指身边的婷婷,又转身看着这个人问:“你今天来这边是拜访客户?”
米粒儿通常没有周末加班的习惯,而她这个黄江本地人更不会选这么一个盛夏的周末,这种热闹时间来逛一个烂大街的景点,所以她出现在这里委实有点奇怪。
米粒儿看了看欧若茗,又向着婷婷点点头,嘴唇动动想说点什么,犹豫一下问道:“你现在有空么?”
“我——”欧若茗转头去看婷婷,婷婷会意过来,笑着说:“我没什么事了,我自己搭地铁回去就好,放心吧,这就是地铁口,我不会走丢的。”
“那好,你到家之后,给我发个消息。”欧若茗目送着婷婷走进地铁口,转身和米粒儿一起找个小店坐了下来。还没说话,就见米粒儿从桌上倒了一杯水,又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片药扔到嘴里,喝下一大杯水,抬头看着欧若茗说道:“你喝什么自己点,我要吃药,不能碰凉的东西。”她看着欧若茗在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瓶,就伸手递了过去——帕罗西汀,欧若茗看着药瓶上的字,不解地看着米粒儿,问:“这是治什么的?”
“我抑郁症犯了。”米粒儿又喝了一大杯水,拿起药瓶装进包里,稳了稳情绪,轻声说道:“我大学的时候得过抑郁症,大三办的休学,当时看病吃药折腾好几年,算是好的差不多。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事,我就觉得,是不是这个病就不会再犯了,谁知道,唉——”
“是,因为,那个客户老婆……”欧若茗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米粒儿的痛处。
“很多事情,觉得很累很累,茗茗你信我么?我没有,我没有勾引她老公,是那个男人,那个老头子他故意对我……”
欧若茗没有说话,给米粒儿倒了一杯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激动。虽然是做文字工作的,可欧若茗觉得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很没用,再多安慰的话语都是不痛不痒的隔岸观火,没有切身经历,永远体会不到当事人的痛。
“我真的不是靠出卖身体换业绩的人。”米粒儿的语音里带着哭音:“他是我的大客户,也合作了两年,之前都是好好的,那天我去他们公司问他下个季度要不要续课,聊的有些晚了,他就说开车送我,我也没多想,谁知道他在车上就用手摸我大腿,我马上就推开了,他也没再继续做什么,就说看我每天都很辛苦,要不要考虑一下跟他,他可以给我介绍很多大客户,我也不用这么累。我当时就拒绝他了,他儿子都比我大,我怎么可能跟他怎么样?茗茗,你信不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