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茴蓦然想起,前世这年冬天,父亲出门一趟,回来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直到亡故。是不是那时爹爹就遭遇过埋伏?!
朱辞镜感到怀里的小人儿在瑟瑟发抖,知此次她吓得不轻,便默默的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凌茴觉得自己眼前隔了重重迷雾,怎么理都理不清楚。她犹记得,以前爹爹总外出收金石字画,有时三五天,有时一两个月,时间不等,次数不少。如今看来出门收金石字画是幌子,八成都是去了并肩王府,所以并肩王战死后,凌家相继败落,蔺家姑姑不知去处。
时间十分难熬,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刺客全部伏诛,凌鉴不敢多停,当即带着一行人直奔沧州而去,以防夜长梦多。
三天的行程竟硬生生的压成两天,及第二天黄昏,凌鉴一行人抵北水镇,凌鉴忙进了院子,急声吩咐柳氏快拿金创药膏。
六宝叔将颠得七荤八素的凌茴抱下马车,众人连忙迎出来,一同将车上皮草卸了下来。
凌芙听到响动,抱着一只带斑点的小肥狗跑出来,见了凌茴便佯怒道:“一眨眼便跑得影儿都没了,把狗狗丢在彤辉院也不管,真是个狠心的。”
凌茴扯了扯脸皮,笑得有些懵,感觉还是晕晕的,低头看了凌芙一眼,迷迷糊糊的回道:“姐姐你先别念我,我头晕的紧。”言罢不放心似的,又从六宝叔怀里钻出来,强睁着眼睛打量了两眼斑点狗,貌似……这狗子又肥了不少。
刚一被放到床上,凌茴便睡着了,朱辞镜守了她一会儿,晚膳的时候也没能叫醒她,看来是真的倦极了,这么急的行程,真是难为她了。
次日清晨,凌茴小肥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叫个不停,把小丫头从睡梦中吵醒,真的好饿啊。凌茴举着小肥爪子作恶般的将朱辞镜扰醒,可怜巴巴道:“哥哥,我饿极了。”
朱辞镜神游物外片刻,方才醒过神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囊袋子丢给她,认命的说道:“先吃块糕点垫垫,我再睡会儿,不要吵。”
凌茴得了糕点哪还顾得上哥哥,填饱了肚子,满足的摸摸肚皮,又盖好被子继续睡的胡天海地。直到柳氏来叫门,凌茴半边身子搭在朱辞镜身上,四仰八叉,睡相极为自由奔放。
已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祭供品,凌氏为北水镇大户人家,供品准备起来也颇为繁复,要宰生猪九头,生羊七头,生牛一头。
因着季行简在燕北遇刺受了点伤,便在凌家多待了几天,直至季家的人来接,才跟着回去。凌茴自是依依不舍,泪水涟涟的。
季行简此时方才得了养女的乐趣,见小丫头真伤心了,恨不得这个年立马过完,等来年春儿,好将礼节过一过,正式将璎璎过继到自己名下,这样,自己便可正大光明的带她走了,璎璎可是季氏之璎。
凌鉴见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心里莫名抖了一抖,冷声道:“不要笑得那么阴险,小心吓到孩子,还有,你快走吧,我待会儿还要去宰猪,没空陪你在这儿吹冷风。”咚咚咚,季行简心灵受到一万点冷击,塞得厉害。
送走季行简,凌鉴指挥着凌家男丁准备供品和年货,这个关键时刻,怎么能少得了打秋风的凌春玉。
不知凌春玉打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前两天她兄弟从外面回来,带回好几车的皮草料子来,她寻思着,年根儿底下,正好讨些回去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暖和又体面,真是再好不过了。
刚一到凌家便一溜烟的往凌鉴院子里去,见柳氏在堂屋拿尺子给朱辞镜与凌茴姐妹量尺寸,心下一喜,忙搭讪道:“弟妹这是要做活计?”
柳氏不用想都知道她的来意,只面上不表,平声岔开话题问道:“大姐家里忙不忙?”
凌春玉见柳氏愿意搭她的腔,心里便觉得有门儿,遂连忙回道:“都忙翻了,好在大丫头也大了,能帮着拾掇,我便有空喘口气。”
柳氏点点头道:“环姐儿自然是好的,十里八村的姑娘竟没有比她更懂事的。”
凌春玉听不出柳氏话里的讽意,见柳氏这么夸自家环姐儿,心里高兴的什么似的。也不想想,还不到及笄的孩子,家里大事小情,一力包办。
别人姑娘家的手跟嫩葱似的,环姐儿小小年纪,手上布了不少老茧,粗糙的不成样子,实在累得不成了,不敢在家言语,只逢年过节找柳氏哭诉一番,是个苦命的人儿。
见柳氏手里扯了绫缎做里子,凌春玉贪眼似得盯着个没完没了,柳氏继续道:“我便没有这样的好命。”
凌春玉咧嘴笑了笑:“芙姐儿和璎璎还小,你这好日子在后头呢。”柳氏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凌春玉见柳氏一个劲儿的扯开话题,心里着急的很,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不得要领。
柳氏心里清楚,家里早备好了一应物什打发凌春玉,她也不是真舍不得几块皮料子,只这年根底下,顾着老的顾小的,家里人又多,再多的东西也不够分,此其一。另外,除了凌春玉,还有两个嫡亲的姑奶奶要照拂,这几天她事忙,还没将那两车皮草分理出来,今天只凌春玉来了,以免纷争,是不会分的,此其二。
这厢,凌芙带着朱辞镜和凌茴与小肥狗玩闹了一回,又去院外空场上看着父辈宰猪杀羊。朱辞镜愕然,在尚都的时候,这些事都是下人们去做,他也并未亲眼看过,一时也新奇的很。京中诸贵视屠宰为粗俗之事,在沧州竟有几分热火朝天的气氛来。
凌茴拉着朱辞镜站在一口车轮般的大锅前,指着锅中将沸的热水道:“这水是烫猪毛的,拿这个净水,天寒不生冻疮。”边说边示意朱辞镜试试,朱辞镜挑了挑眉,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大有你不试我不试。
凌茴不疑有他,只伸了个指尖,想轻轻撩一下试试烫不烫。没成想,旁边不知何时钻出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小子,抓着凌茴的手就往锅里按,幸亏朱辞镜反应得快,一把将他推翻在地。
凌芙在一旁看了个正着,心里不由暴怒,见那人倒在地上,上去便一阵拳打脚踢。
那孩子蜷缩在地上不起来,扯着嗓子使劲干嚎:“欺负人啦,欺负人啦,三个打一个,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凌茴闻言,见她姐姐打得差不多了,也不客气,瘪瘪嘴,赖在朱辞镜怀里,自己捂着小手手,哇得一声哭出来,哭声直冲云霄,将一旁忙活的大人都引了过来。
小孩子间的玩闹,大人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可孩子哭得这般委屈凄烈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凌鉴放下手中的物什,忙走过来将凌茴抱在怀里仔细安慰着。
凌茴抽抽噎噎的伸出通红的食指,哭得断断续续的说:“云哥哥捉着璎璎的手,使劲往沸水锅里按,被烫得可疼可疼了,呜呜呜,可疼可疼了。”凌云是凌茴八叔家的小儿子,与凌芙同岁。
那边凌云被凌芙揍得在地上哎呀哎呀的直打滚,凌芙向来机灵,打人只往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狠踢,又疼又解气。
凌芙见八叔面露不快的看着她,也不忍什么,出口问道:“八叔,我倒不知道凌云使劲将璎璎的手往沸水锅里按,是何居心?别人看得下去,我这做姐姐的可看不下。”
被凌芙占了先机抢白一顿,凌八倒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尴尬的笑了笑:“小孩子间的玩闹,做不得真。”
凌芙气急,还欲说什么,被凌鉴出口制止道:“芙儿,退到一边去。”凌芙刚退下,便见凌老爷子脚底生风的朝这边走来。
托爹爹的身高优势,凌茴早一步比众人更先看到凌老爷子,当即便又捂着通红的小胖指头在凌鉴怀里委屈的抽搭起来,天可怜见的。
“这大年下还不抓紧,都杵在那里做什么,年不过了。”凌老爷子厉声问道,及走近才听到凌茴断断续续的哭声,又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凌茴刚刚故意将通红的小胖指头露出一截,极其醒目,凌老爷子道:“这是烫着了?”凌茴圆溜溜的杏眼里盛满泪水,委屈巴巴将刚刚对凌鉴说得话又重复了一遍给凌老爷子听。
见凌云还躺在地上,凌老爷子不由怒道:“不知轻重的东西,还不起来,难不成等着人抬呐,不像话。”
凌云起先是真疼的起不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又被太爷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骂,一时面上下不来,哼哼唧唧的也要哭,被凌八横了一眼吓住了,要哭不敢哭。
凌老爷子从凌鉴手中接过璎璎,对众人道:“云小子在年宴前,好好待在自己院里学学规矩,不准出来胡闹,被我看见了,定是狠罚不饶。你们几个大的,还杵着干嘛,今天干不完活都不准吃饭。”
凌老爷子抱着凌茴哄道:“璎璎跟太爷爷写春联去,太爷爷屋里有新甩的糖人,璎璎喜欢什么样式的,太爷爷都给你甩。”凌茴拧着眉头,勉为其难的点了点下巴,由着太爷爷抱走了。凌老爷子终究年纪大了,走半路便抱不动了,不由深吸一口气吐槽道:“你这丫头可真胖啊,真胖。”
凌茴颇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道:“爹爹说能吃是福,我这都是福肉。”见凌老爷子抱她实在费劲儿,便弱弱的添了句,“太爷爷,我可以下来自己走,您牵着我的手就成。”
其实,刚刚幸亏朱辞镜出手迅捷,她的手指只进了个指尖,手指通红是被沸水上的热气燎着了,没什么大事,不过刚刚真有被吓到。
凌老爷子牵着凌茴的手走到正院,亲自拿冷水将凌茴被烫到的地方在冷水里浸了浸,又拿出烫伤药来给她抹上,想了想,又在外面给她包了一层纱布,叮嘱她不要碰水,弄完这些,才领着凌茴去甩糖人,把凌茴哄得咯咯直笑。
见书桌上摊着将将裁好的朱砂纸,凌茴猜想刚刚一定是太爷爷忙活的太累了,出门溜溜,便将她溜了回来。
凌家重孙辈的,见了凌老爷子便跟鼠见猫一样,怵得狠,唯独凌茴不怕他,还敢揪他的花白胡子戏耍,小嘴儿又甜乖的很,总能把人哄得找不到北,其实凌茴人小心细,知道爹爹是太爷爷的心尖子,自己又是爹爹的心尖子,同理可知,自己也是太爷爷的心尖子喽。
凌老爷子见凌茴一直在瞧案上的红纸,不禁乐呵呵的说道:“璎璎也整一幅吧?!”
凌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那太爷爷可别嫌我废纸啊,就是……就是字丑也不准笑话我。”
凌鉴颇好金石字画,自己有个小库房,专门收集这些玩意儿,寻常人不知在何处,也无法靠近,只凌茴进出自由,有时还跟在凌鉴后面仔细看他拓金石上的字。
凌茴得凌鉴的喜欢,除了这丫头实在人娇嘴甜会哄外,也着实因为凌茴于金石字画上的天分极高,许多凌鉴难以拓下来的东西,凌茴涂涂抹抹敲敲打打便能拓出来,凌鉴将之视为瑰宝,放在身边,亲自教养。
凌茴打会提笔起,便跟着父亲描大字,那些字都是从上古青铜器物上拓下来的,凌鉴又将其放大,供她临摹。
故凌茴小小年纪,笔锋不俗,不似时下世家贵女那样只习些簪花小楷。凌茴落笔古朴雄拙,又因年纪小腕力不足,在这份古拙上平添了几分女子独有的英气。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横批:璎璎饿了。
凌老爷子越看越心惊,这字甚有气势,不像三岁娃娃写出来的,若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化,那往后还了得,可惜,可惜是个女娃。转念又思及他孙子往日作为,便觉得如此教养,女娃将来也不会太差,是了,前朝覆灭后,凌家便成了众矢之的,男孙如此聪慧的话,难免惹眼。
及往下看去,看到横批时,凌老爷子呵呵一笑,这个小促狭鬼,眼看到午膳的时候。凌老爷子大手一挥,吩咐人将炖好的排骨端上来,是以别处都忙的人仰马翻,正院爷孙几个守着一盆排骨啃得欢快。
凌老爷子暗中打量了朱辞镜一番,见他虽说岁数小,但龙章凤姿,相貌颇不凡,隐隐与前朝太子很有几分相像。凌家的事儿,哪件能瞒得过老爷子的火眼金睛,这孩子的身份,他心里门儿清。想凌氏一族隐居渤海,韬晦多时,等的便是时机,听说公主有意认他为嗣子,既然皇族有后,仔细筹谋,未必不能翻身。
思及此处,凌老爷子眸中一暗,拾起酒杯一饮而尽,心里颇有几分怅然。英雄迟暮,他少年时,是何等意气风发,人人交口称赞的少年将军,凌家玉树,上有贤君恩惠,家族庇佑,中有兄弟扶持,下有兵将拥戴,春风得意,鲜衣怒马,莫过于此。
一朝夺嫡引发的政乱,异族起兵乘虚而入,使一切都变了颜色,他的阿姊孝献皇后被叛军杀死,他的哥哥凌大将军被乱军围剿,太子殿下被生擒到叛军所设的尚都,先是囚禁,再是被叛党用牵机一引毒死。
犹记得突围那天他哥哥千叮万嘱,一定要救出太子殿下,他还是晚了一步,带着凌氏残部隐入尚都时,太子已然被毒杀,蹉跎将近半生,霜霜那孩子并不热衷复国,多劝无益,人呐,都有自己的缘法。凌老爷子打量了半晌朱辞镜,冷却的血液又沸腾起来了。
朱辞镜不动声色的将排骨上的肉撸下,悉数放到凌茴的蒜醋碟子里,见小家伙吃一脑门子汗,怕她染了风寒,便用帕子替她擦掉。
凌老爷子吃饱喝足便向朱辞镜问道:“等来年开春,凌家学堂复课,你只跟着武师傅学即可,其余的鉴儿自会教你,不必上文学堂。”
朱辞镜放下筷子,恭声称是。
凌茴吃饱后,便有些犯困,朱辞镜带着凌茴告别老爷子,准备回彤辉院午睡。不想半路被三个半大男孩拦住了,朱辞镜拿眼一扫,便知这是三房的人,不用琢磨也知道是为了早晨那事儿。
凌茴见是三房的堂哥,心下不喜,这几个人惯爱捉弄他,带着满满的恶意,都超脱了小孩子玩闹范畴了,每次非得她受伤挂彩,他们才肯善罢甘休。
朱辞镜见那三人来者不善,低声在凌茴耳边说道:“等会儿我放下你,你就赶紧跑。”
凌茴拨楞着小脑袋,表示不行,她哪能放哥哥在这里挨打呢,她吃饱了,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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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厢对望,惊涛骇浪!!
她渣了的美少年竟是渣了她两辈子的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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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