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是拿不出来了,燕商在和小宝面面相觑中败下阵来,选择多加点曲蘖,用力捣腾了一番,看看能不能救一救。
小宝黑珍珠似的眼珠转呀转,它的小脑袋显然不能理解燕商的沮丧,抬着爪子走到游息身边,抱上了他的腿。
游息看她塞好盖子,仰头无望的样子,揉了揉小宝耷拉的耳朵:“说不定能行呢?”
燕商嘟着嘴:“你这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我?”
游息安抚好了小宝,让它回了深林:“你说呢?”
“哼,”燕商不大高兴,“你走吧。”
游息没走。
燕商:“?”
燕商:“你这一天天的,闲着没事干?那你还让我找点事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游息弹落小宝黏在他衣裳上的棕毛,笑得有些轻佻:“实不相瞒,我在山里也闲得慌,不如来看你有意思些。”
燕商:“那你不如去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谁认识我?”
游息不慌不忙回话:“你这几日山上山下跑了这么多趟,万境山附近十里八村的农妇都问遍了,你觉得我还能去找谁打听?”
燕商气得鼓起腮帮子,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
怎么说呢,她在山里的这段时间,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怯风说急不得,她也的确不急。
可她眼皮总是一阵一阵地跳,尤其是跳完就遇上禾宁。禾宁目前还没给她使绊子,就是看着她的眼神很诡异。
最初她还没看懂,直到前些日子她下山路过某家农户,妻子一边喂猪一边叨唠着多吃点,多吃点,过年时候就能卖个好价钱。
她觉得她有点像那头猪,禾宁就像是喂她的人,虽然也不知道禾宁有什么可喂的,而且总不能卖她换钱。但有了这种感觉,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觉得背后发凉。
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和游息说,还不如多去山下问问,毕竟,万境山这么大座山,附近住着的人也不少,她何必囿于山里呢?
至于酿酒,她纯粹找个掩护。她要去和婆婶们套话,总不能空手套白狼,索性就买点农家多余的粮食,反正她从钱府摸来的银子还够。
燕商嘿嘿笑,想含糊过去:“我这不是顺路吗?”
游息知道她没说实话。他也不戳穿她,顺手揉了一把燕商的脑袋,转身走了:“夜里风大,或许有雷,记得关窗。”
“你这人,怎么这样!下次别来了。”燕商哼唧一声,她在打扮自己身上没什么天赋,发髻都是乱扎的,每天都松松垮垮,但好在就是不散,是有点精妙的平衡在的。
游息这么一揉,那点平衡彻底断了。
燕商双手包着散开的发丝,只能回了屋。
游息没有走远,吹了声很低的口哨。
小宝从树梢探头,嗖嗖地爬下树来。
游息指尖点着它的白胡子:“过几日我有事,帮我看着带点她。她要是再瞎折腾,去断崖找我。”
出乎游息的意料,燕商安分了,除了第二天又下山了一趟之后,一直留在房里,再没有继续瞎跑。
之后的日子游息没有再时不时地出现,反倒是宋敏敏来得勤快了,躲在老远的树后,偷偷看着她。
燕商就当没看见。她的心思在酒上。
她把陶罐放在背阴通风的窗子上,她有点底气不足。过程是对的,就是料多了点,可都是粮食啊,总不能浪费了吧。
说不定呢,燕商学着游息的口气安慰自己。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看造化了。
……
燕商这几天在睡梦中都闻到了越来越清楚的酒香,好像有点行诶。
但她又有点不敢,之前听婶子的说法,每种米酒都得有一定的日子,她这里面什么都有,已经完全没有数了。
宋敏敏盯了几日,装作凑巧路过过来问候一声的时候,燕商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盖子倒点出来尝尝。
“喂,燕商,你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要不要我去和小陆说一声,他会点医术。”
燕商刚想怼回去,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抱着陶罐走出来,朝宋敏敏扬起她这辈子最友善的笑:“口渴吗,来喝点?”
不是黄昏了吗,太阳不是要落山了吗,难道打西边出来了?宋敏敏被燕商的反常吓得后退:“喝什么?”
“酒啊,”燕商捧起陶罐,“闻到了吗,可香了。”
宋敏敏真的闻了闻,的确很香:“你真的在酿**酒?”
说她傻呢,真的不是在骂她。燕商叹气:“米酒,爱喝不喝。”
“唉,我没说不喝啊,”宋敏敏被酒香勾起了好奇,“一点点,就一点点。”
燕商真的只给宋敏敏倒了薄薄一层的酒。不是她抠门,她只是怕出事。
宋敏敏就着杯口一口喝完,末了还舔了舔嘴唇:“怎么还有点果子的味道?挺清爽的。”
“什么果子,我没——”
宋敏敏皱眉:“……不是你自己酿的吗?”
等等,燕商回身,看着窗子外一圈的爪子印,平静道:“是我酿的,没什么大事。”
心底实则:小宝,你完了。
宋敏敏也不在意:“唉,可以啊,我觉得真的不错,比外面酒馆卖得都要香。不过你要不要再放几天,应该还会更甜一点。”
宋敏敏不免感叹:“我还以为你是废物,看来还有点本事,怪不得能将大师兄迷住。”
燕商:“……”说了她不是狐媚子,这里唯一的狐狸精是游息!
宋敏敏问她:“你怎么酿的啊?”
燕商看她,笑了声:“秘密,你可以走了。”
宋敏敏:“?”
“好东西我自己留着不行吗,难道你还有事?没事还留着干嘛,我这里没有饭给你吃。”
一连串的话将宋敏敏赶走,燕商放好了陶罐,搬出一把椅子,坐在溪畔,她有的是时间。
燕商在心底数到一百的时候,小宝叼着一束草,期期艾艾地穿过溪流,小心地放在燕商身前。
燕商不是辣手摧草的人:“宝,你知道它叶子已经焦了吗?”
“这是红莲花,它真的在和你道歉。”
燕商现在对游息的神出鬼没习惯了,虽然他这次脚步明显很沉:“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宋敏敏同时,我见她来了,就在外面等着。”
燕商:“你怕她对我不利?”
“算是吧。宋敏敏和禾宁还是不一样的。”
燕商听不懂,选择不听,抓起了地上的草:“这花要怎么养?”
游息知道她是接受了,让小宝凑过去,一起帮她在窗子下挖了一个坑:“种进去,红莲花喜阴喜湿,养的时候小心些。”
种好了花,燕商让游息也搬来椅子,两人坐在黄昏的山林,她给游息闻了闻酒,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她给自己一点点,给游息倒了半杯。
她也是个大方的人。
扑鼻的酒香,雪白的酒液,燕商喝了,没那么甜,但也差不多了,果子的甜味够了。
“游息,其实我人生信条还有后半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游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小宝的功劳。
燕商:“没有。”
燕商拍开小宝想要去勾陶罐的爪子,强硬地把它放在腿上:“你说,我要不要换个活法?”
游息荡着杯中清透的酒,一口饮尽:“怎么换?”
“开酒馆,我想好了,这酒就叫雪曲。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好听。”
“燕商,不要想到什么做什么。”
燕商捧着脸,望着灿烂的夕霞发呆。
游息察觉到燕商的情绪不对:“你前几日在山下看见了什么?”
燕商垂下头,等了一会儿,才答:“村里有了姑娘没了,听说前几日还在议亲呢,结果说没就没了。我看她娘亲哭得稀里哗啦的,有点难过。”
游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燕商:“你说我爹娘找不到我,是不是也当我死了。”
游息:“我以为你还记着要恢复记忆。”
“可是,”燕商转头,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我若是找不回了呢?”
她被困在这里也快两个月了,除了最初的吕圆,脑子里什么都没再出现过。
“我之前忘了想我为什么会在钱府。有个姐姐说我是被卖了,那我是被谁卖了?我爹娘,还是我的仇人?这么久了,没人找我,没人认识我,我好像,真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不知名的仇人刀下,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我。”
不知是落日还是酒意,游息眼尾染了红霞,容貌更显昳丽:“我记得。”
风有些响了,燕商转头:“什么?”
游息按着燕商的肩,两人对着脸:“我会护你周全。”
燕商愣了愣,伸手点在游息的右眼的眼尾,那里有颗痣。
“暴殄天物。”
游息:“什么?”
燕商顺势捏住游息的脸,很是为他抱不平:“我知道美人都是孤独的,可是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呢,这么好看的脸,可惜了,可惜了。”
“……”游息眼尾抖了抖,后仰了一些,看着燕商通红的脸颊,知道这姑娘是醉了。
连他自己,游息摸着有些烫人的额头,怅然一笑。她酿的酒,有点东西。
游息让小宝下来,问燕商:“能走吗?”
燕商用力地点头:“能啊,为什么不能?”
“天快黑了,那就回去吧。”
燕商有点醉,但也没有很醉。她还记得把酒倒了出来,装满了两个新的小陶罐。
粗人,没什么像样的酒壶可以装。
游息按住她的手,他有点看不下去了:“我房里有几个不错的玉瓷瓶。”
燕商脑子有点晕,但占便宜还是听得懂的,当即握住游息的手,生怕他反悔:“好啊。”
游息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让小宝看着人,转身先回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燕商一手抖着已经空了的陶罐,一手勒住小宝的脖子,脚踩着地上空了的一个土坑:“游息,我是不是压力太大所以魔怔了。”
燕商太过震惊,酒醒了:“开眼了,红莲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