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街靠近大湖那侧的地标建筑“弥赛亚之光”是一座42层的独栋大厦,十九世纪末C城几乎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灾后的C城就成了全世界建筑师们的施技舞台,“弥赛亚之光”就是二十世纪初建成的,“弥赛亚”是《旧约》预言中的未来救世主。
这栋楼的第41和42层是一座私人Penthouse,顶楼复式别墅,一百年来于日升日落间宠辱不惊,览尽C城繁华与沧桑……这是几年前售楼广告上的一句。这座顶层别墅一百年来几易其主,它现在的主人叫黎寻,是一位32岁的华裔女人。
黎寻是北美地区声名鹊起的首席策展人,她不附着于任何一家艺术馆或画廊,而是拥有自己的独立策展公司和一支精英团队,这三年来她的团队捧红了三位年轻艺术家,让他们从默默无闻的“艺术从业者”变成了一件千金的“艺术新星”。
她的从业理念是:让艺术家在活着时享受价值飞升。
说通俗点,就是死前就能卖个好价钱,因为太多的艺术家都是去世后作品才被炒热的,生前却过得穷困潦倒。
这很激进,引发很多人的追捧,也引起很多人的诟病。《C城论坛报》有艺术界批评家的声音说“黎寻正在用商业摧毁艺术”,但她对这样的声音一笑置之,各大媒体争相邀请她做专访,请她回应那些批评的声音,她的特助洪珊在第五次谢绝媒体后提醒她,得罪媒体不太好,即便是做戏也要做出点友好的姿态。
黎寻在演播室里,对着记者略带挑衅的提问淡淡一笑:“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愿意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作品被世人看到、并享受这种快乐的艺术家们可以来找我,否则的话可以跟着批评家们走。”
这会儿顶层别墅里灯火通明,黎寻团队策办的一场北美巡展刚刚顺利拉下帷幕,团队的人和几位年轻艺术家正在她家一楼庆祝,两名请来的调酒师互看了一眼,爬梯七点开始,现在十点了,他们就没见过这么能喝的客人。
黎寻歪歪斜斜地走上二楼,踢掉高跟鞋,在洗手间里抱着马桶一通吐。洪珊走了上来,将她扶起,又递了杯温热的蜂蜜陈皮水给她,“寻姐,你先歇着吧,楼下我看着。”
黎寻擦了一把脸,接过水饮了半杯,“我不行了,你看着别让他们……”
“别让他们使用别的洗手间,只有玄关那间可以用,知道啦。”洪珊没等她说完便接了话头,老板的洁癖她比谁都清楚,只是醉成这样还能想着这事,也是厉害。
黎寻边往卧室走边挥挥手,“C U tomorrow.”
她关上卧室门,按下墙上一个按钮,270度三面环拥的落地玻璃上,厚重的帷幔徐徐降下,将夜晚十点的流光溢彩、纸醉金迷拒绝在窗外。胡乱将身上的衣服都扯了抛在一边,黎寻就这么一头栽在大床上,沉沉睡去。
***
姜小榆从便利店拎了一袋瓶装水回来,边走边想着木床上的那两个名字,那是雕刻师的名字吗?不像,哪有把自己名号刻在头枕的部位的?太瘆人了。那是什么意思呢?姜小榆琢磨了一路,最后得出结论:可能当初是一对新人在某宝店铺或者唐人街哪间家居店定做了这张床,要求把他们的名字刻上去。
这么一想,这原本是人家婚床?咦~ 姜小榆打了个寒噤,可即便是婚床,也还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这栋老旧的小楼没有载客电梯,只有一架“咣当”响的货梯,她的家具就是这么运上来的。
这会儿她爬到了三楼,掏出钥匙,什么东西在门里发出奇怪的、有节奏的声音,她将耳朵贴在门上……
Chua——Chua——Chua——
听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左右顾盼,楼道里悄无声息,只有一盏昏黄的灯。门里门外,到底哪里更安全些?
想到毕加索还在家里,姜小榆鼓足勇气,钥匙一旋,门开了。
一团白影“嗖”的跃了出来,伴随着焦躁不安的“喵喵喵”,姜小榆很久未见毕加索这么不安了,刚才的声音原来是它在挠门。
再仔细听,厨房的方向传来水声,可她出门前明明各处都检查过的……
“谁?谁啊?”姜小榆冲家里喊了一声,毕加索躲到了她脚边。
水声停了,姜小榆摸出手机,划到紧急报警界面,又喊了一声:“再不出来我报警了!”
脚步声像是试探着什么,慢慢走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厨房门口,女人朝姜小榆这边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这才开口:“哎哟,姜小姐啊,吓死我了!”
姜小榆认出来了,那是房东李太太,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对方居然抱怨自己吓到了她……
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李太太,现在晚上九点半,您怎么擅自进租客家里了?”姜小榆说着踏进了屋里。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还听到猫叫,这不是担心你嘛,就进来看看,”李太太说着指了指躲在姜小榆脚边的毕加索,“你有一只……猫啊,这是猫吧?养宠物的话月租要加一百哦。”
姜小榆撇了撇嘴,“当时承租契约里写着可养宠物,默认租户可以带宠物的吧?”
“哎呀,那是管理处的契约,你的房子是跟我租的嘛,你要是早跟我说有个猫,我也不一定租给你了。”
姜小榆不想跟她继续扯,“多一百是吧,行,还有别的事吗?”
李太太见她答应得爽快,刚刚准备好的一系列“谈判”话术都省了,便也开心起来,“没了没了,那你早点休息,”又像想起来什么,“对了,你那个床,很特别嘛,你买的啊?”
“嗯,”姜小榆不愿再聊,“李太太,下次你要过来麻烦先跟我打招呼,尤其不要直接开门进来,请尊重我的**权,我们互相尊重。”
唐人街开小礼品店的李太太没见过这么文绉绉又直接的控诉,愣了一下,随即堆了笑,“好啦好啦,知道了。”
李太太走了,姜小榆关上门,毕加索这才敢从她的脚边走出来。
“你呀,”姜小榆蹲下身撸了撸它,“让我每个月又多花一百。”
***
顶楼的大卧室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香,混杂着一丝酒气。
一个高瘦的女人醉醺醺地摸了进来,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又朝着大床摸去。
“寻……”女人呢喃着,“寻……找了你一晚上……”
女人的唇从黎寻滑出被子的手往上蔓延……
黎寻像在梦境里,被一双熟悉的唇温柔地纠缠着,享受极了,那唇又滑到她的耳垂,陌生的触感惊醒了她,黑暗中倏地睁开眼睛,颈间那个女人还在喃喃细语:“寻,好喜欢你……”
呵出的湿热气息与舌头一同裹挟着她的耳垂,左耳,左耳是她最不能碰的地方,黎寻心中泛上一阵恶心,一把将女人推开,“滚!”
床头的灯亮了,映在女人不知所措的眼眸里,黎寻认出那是之前她捧红的青年雕塑家莫里。
“滚。”她又轻轻重复了一次。
莫里的酒好像也醒了一半,垂头丧气地站在床边,“对不起……我喝多了……”又像鼓起勇气,“希望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合作……”
黎寻坐起身,半长的秀发散在脸上,迷乱而慵懒。一只手捂住胸前的被子遮挡,另一只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工作归工作,其他的你最好忘掉。”
“明白……”莫里像得到赦令,仓惶逃出这间卧室。
黎寻起身,给楼下的保姆拨内线:“宝拉,请立刻上来把我的床品换掉。”
挂了线她走进浴室,打开雨淋花洒,温暖的水幕从头顶泻下,她闭着眼睛想刚才的一幕,和过去很多年的一幕幕。
莫里是个很有才气的艺术家,长相漂亮,品行也不差,其实她一直知道莫里喜欢女人,也知道她对自己的仰慕,可能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对莫里的一些暗示有意无意地给了回应,不否定的回应,但她想上自己的床,不行,办不到。
别说莫里,前几年交的两个女朋友都是这样,总在临门一脚时被自己踹下床,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去看心理医生,问是不是自己洁癖太过了,医生摇头,有洁癖的人不少,但大多可以成家生子,甚至有些人在亲密关系中慢慢治愈了,黎寻这么极端的反应,听着不像洁癖。
那是什么呢?
医生给做了各种测试,怀疑童年性侵阴影,亲密关系恐惧……浪费了她一堆时间和金钱,最后也没得出个像样的答案。黎寻只知道,每到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身边那个人很陌生,像一个陌生人正侵犯着她的身体,她无法继续。
***
老旧的小楼中,姜小榆躺在那新买的旧床中,经历着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梦。
梦中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伏在她身上,瀑布般的秀发倾泻在肩头……
女子抬首,白衣褪到肩下,露出粉雕玉琢的身体,身后像有烟霞轻拢……
她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可姜小榆却不想管那么多,扬起身体将她揽在怀里,吻上她的脸颊,一丝凉意疏解着唇的炽热,很舒服。姜小榆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又去吻她的耳垂,她的左耳上有一颗嫣红剔透的小痣,像一粒细小的鸡血石镶嵌在耳垂上,姜小榆便用舌尖去挑弄这颗小痣。
……
等姜小榆从梦中醒来,天光已大亮。空气中像有暗香浮动,她觉得……过去的一夜似梦非梦。
“我去……?”
她放弃挣扎,躺在这陌生的床上,闭着眼睛回想……她甚至还能记起那女子的模样……痣,还有她耳垂上那粒小小的红痣。
要不要这么具体?姜小榆几近崩溃。
***
这个周末可真够折腾的。
周一上午十点,四个研究生小班聚在阶梯教室里上“视觉语言”大课,教授是艺术界大名鼎鼎的施瓦兹。
夏原给姜小榆发消息:中午一起吃饭不?对了,余教授的鉴定结果今天应该能出来。
姜小榆本来差点忘了这事,这会儿听夏原说到鉴定那木床……又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的梦,直接在光天化日下一百人的教室里打了个寒噤。
她回道:一起吃吧,下午正好没课。
讲台上施瓦兹的音调突然高了起来:“好,现在离本课结束还有半小时时间,请允许我隆重介绍一位艺术界的鬼才……”
“黎寻!”
台下已有人开始喊。
“对,这位同学看来认真预习过今天的课程计划……”
姜小榆耸耸肩,过去的一个周末太忙了,她没时间去预习今天的课程。
施瓦兹看向门口:“黎寻女士,你果真是掐着点到的,十分准时。”
话音刚落,门口便踏进一位干练美丽的亚裔女人,女人明眸红唇,半长的秀发生出好看的纹理和弧度,随性地散在肩侧,身上穿的则是颇具设计感的黑色时装。
女人虽浅笑盈盈,却掩盖不了内里的锋芒,她环视一圈教室,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湖水,透着层层叠叠的暗流。
“大家好,我是黎寻。”
姜小榆只觉心脏被一拳暴击,不为别的,这个叫黎寻的女人,长着和昨夜梦中女子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左耳耳垂上的那粒红痣,都分毫不差。
本章2022.11.9应平台要求进行第14次修改,始发于2022.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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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弥赛亚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