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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榆跟在五短三粗的墨西哥裔男人胡安后面,踩着“咯吱”响的木头楼梯往上爬,一楼那节奏欢快的西语歌曲越来越遥远了,夏原和男友贾斯汀留在那里和胡安的胖老婆闲扯,“胡安”写作Juan,可别把它读成“娟”。
姜小榆有点后悔一个人跟他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冒着不安。她默默数着楼梯给自己壮胆儿,阁楼的那扇门越来越近,她屏着呼吸,仿佛随时准备转头冲下楼去。
1—
胡安摸出钥匙,在匙孔里来回转着,试了好几下才推开门。姜小榆从棒球帽下抬头看,门里黑洞洞的。
“有灯吗?”她问。
“当然了,稍等一下。”
胡安挪动着他那臃肿的屁股和短腿儿,在门内的墙上摸索了一番,还嘀咕了两句姜小榆听不懂的西班牙语,灯亮了,照了一屋子的昏黄。
姜小榆站在门口不想进去,烂木头和旧地毯的味道直冲脑门,简直盖过了一直飘在这家店里的洋葱碎拌白醋的味道。
“看,就是那张床,多美的一件东方木艺!快去看看!”胡安卖力地推荐着。
姜小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张棕黄色的雕花木床映入眼帘,要命的是,那床还围着一圈雕花木栏和穹顶……
“哦,不行,”她往回缩了缩身子,“这床和我家里的风格太不搭了。”
“怎么会呢宝贝!”胡安毫不见外地摇头,“我一直在等一位美丽的东方女孩儿把它带走,今天我一见到你就想:是宿命啊!”他突然屏住呼吸,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你听!”
姜小榆头皮一麻。
“你听到那床在喊你吗:主人!带我走,主人……”
真是够了。姜小榆转身要走。
“送你吧,”身后那个聒噪的墨西哥男人突然说,“你要是把刚才看的那套餐桌和吊灯都买了,这张床就送你,成交不?”
那这事儿就不一样了。姜小榆停了脚,她现在最缺的是钱,其次是一张床,这是刚需,至于楼下刚刚看的那盏吊灯,她其实不需要,但就是喜欢,谁让她是艺术生,为了一盏设计别致的吊灯,她是愿意打地铺的。
以她目前的情况,原本要买那盏灯是有负罪感的,可这床一送,她就买得理直气壮了。
“成交。”
胡安竖起大拇指,他喜欢废话不多却字字有用的人,这是他缺少的素质。
“小姐,”他凑上来,露出“一回生二回熟”的笑脸来,“你要是有朋友想办假结婚,我有门道,原价五千刀,你介绍的四千。”说完挤了挤眼。
“谢谢,不用了。”姜小榆转身下楼。
贾斯汀的皮卡停在店门外面,这种二手家居店是不送货的,你得自己想办法弄回去。姜小榆找系里的同胞夏原帮忙,夏原喊上了他男友贾斯汀,贾斯汀跟他老爸借了皮卡开来。
抬那木床的时候,夏原直呼姜小榆脑子坏掉了。
“一套旧餐桌加四把椅子一百刀,一盏旧吊灯一百刀,你说你要不买那吊灯,一百刀怎么也能买张像样的二手床了吧?”
“九十,现金付款打了九折。”姜小榆避重就轻。
夏原一双眼睛翻到了头顶,他认识姜小榆快两年,硕士学位都要拿到了,可从来也搞不懂她,但也不妨碍他跟姜小榆做“闺蜜”,她那股酷酷的劲儿招人喜欢,怎么说呢?话不多,待人亲和,却没人敢造次,好像就走不进她。
三人将皮卡后斗上的旧家具固定好,开了车门坐进去。窄窄的小街对面一溜儿停着几辆警车,C城这个西裔街区治安出了名的不好,可再一看,原来警察们都在斜对面那家Dunkin’ Donuts买甜甜圈,那可能是全美警察最爱的甜点。
贾斯汀发动了车子,咧着嘴夸那木床带感,“我都能想象我和原睡在那上面了。”他说。
夏原又翻了翻眼珠子,“别别别,我会做噩梦,”说着回头问姜小榆,“你真把它弄回去当床睡啊?”他咂了下嘴,“你还别说,刚才搬的时候我摸着手感不错,包了浆一样,上面的木雕我没仔细看,但感觉还挺精致,诶?”他转着小眼睛,有了什么鬼主意似的,“不然我拆一根木头出来,给咱们系那个姓余的教授,就那个访问学者看看?他懂这行,万一是件古董,还不发财了!”
姜小榆笑了笑,就胡安那奸商,古董能让别人捡了去?还不知是唐人街哪家店里的廉价仿制品,转了几手到了墨西哥人开的这家二手店里。不过……
“古董当赠品?”她换了个方式问,真正疑惑的是:那店主干嘛上赶子把这床送出去?
“对哦?”夏原摸了摸下巴,“说不定有邪气……”
“你真是够够的。”姜小榆不再理他,转头去看车窗外,熟透的树叶在半空中自成一幅油画,色彩绚丽,明黄、金黄、橙红、砖红……C城的秋天浓烈而短暂。
夏原笑起来,从反光镜看她,见她长发散在肩侧,黑色棒球帽遮了大半张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好看的下颌线和精致的鼻尖唇角,锁骨随着她扭头的动作细细支起来,这女孩神经质的白,白得剔透,倒蛮像个搞艺术的,他想。
到了姜小榆新租的小公寓里,三个人把今天买的几样家具安置好,那床是榫卯结构的,拆装都不难,夏原还真从床围上拆了截木条下来。
“我送去请余教授看看,万一真是件古董呢?说不定能帮你家一个大忙。”夏原说着,扯了刚刚包家具的珍珠棉将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不是的话别忘了给我要回来,”姜小榆指了指那床围,“少一块挺别扭的。”
“放心放心,不管是不是都给你要回来好吧。”
姜小榆做东,请他俩在家吃了顿简易版韩式烤肉,算是答谢。
客人走了,小公寓也空荡起来,原本家徒四壁的地方现在多了张桌子、四把椅子、一盏吊灯,还有一架莫名其妙的古风木床。
姜小榆环顾四周,这“家”里更多的是画儿、作画的工具、颜料……毕加索跛着一只腿跑过来,仰头试探地望着它的主人。
毕加索是一只加拿大无毛猫,三年前姜小榆在收容所看见它时就已经被人截了半条腿,收容所的人说它之前被虐待过,性格很敏感,还有点攻击性。姜小榆看它又丑又不讨人喜欢,恐怕猫生多艰难,便领养了它,并取名“毕加索”,不是有个笑话吗,说如果名画里是个残疾人,多半是毕加索的作品。
养了三年,这猫倒是褪去了攻击性,跟她亲得很,姜小榆将它抱起来,抱到自己膝头,毕加索仿佛还没适应这一贫如洗的新家,用防范的眼神四处望着。它是跟着姜小榆过过几年好日子的,之前姜小榆住富人区的电梯公寓,三个月前家里一个电话打过来,生意宣布破产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家里破产是她意料中的,这一年爸妈虽然遮遮掩掩的,但她从侧面了解到公司运行早就不行了,只是她没想到,最后竟然欠了那么多债。跟很多不甘破产的老板一样,姜小榆的父亲在后期开始借高利贷,总觉得再努一把力能翻盘,结局像是注定的:破产,另欠巨额现金债。
而且这债还会越滚越多。
她卖了美国的公寓和车子凑钱,由于卖得急,价被压低了不说,公寓的买家还要她留下所有的家具,不然就不考虑,姜小榆的家具都是小众又艺术的牌子,关键是贵,一张Cappellini的椅子就两千美刀,买家这就是趁人之危。
行,她都答应了,大霉都倒了,不差这点。
毕加索“喵”的一声跳到了地上,姜小榆起身去卧室,打算好好清理一下那张旧床。
推开门,她在门口愣了愣,迈不开步。
一架棕黄色的古床就是这卧室中唯一的家具,她像走进了博物馆中,床前呈现大半个圆形的月洞拱门,就像一个神秘的入口,召唤着她……
姜小榆回了神,端好手里的盆走上前去。她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如此古色古香的架子床,那木头的颜色乍一看并不特别,但细看却发现周身布满了鬼脸一样的图案,俯身去闻,隐隐有沉香暗涌……再看那镂空雕琢的月洞拱门,造型着实华丽,细看那上面的雕饰,花枝蔓延,精致流畅,如果这真是手工制成,姜小榆这个搞艺术的都要叹为观止。
她不禁伸出手去摸,之前夏原说手感像包了浆的,她大概知道那感觉:温润。
她将抹布放在一边,坐在床前的踏板上,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着那床板上的雕花……
摸到了尽头,床头放枕头的位置,几个造型诡异的字赫然在目。
那几个字不是刻上去的,准确地说是像雕花一样雕在床板上的,和其他部位的雕花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所以应该是造床时就雕在上面的。
姜小榆弯下腰仔细去辨认,字体古朴,还有些模糊难辨……她看清了,是五个繁体汉字,左侧三个字,右侧两个,都是竖着排列,是……名字!
江醉冬
梨烟
突然一道白光在那床的深处闪现,直往她扑过来,下一秒毕加索已经跳到她的膝上。
姜小榆跌坐在踏板上,呼出一口大气,朝毕加索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是想吓死我吗?”
第一次写这种题材,还蛮好玩~ 谢谢大家捧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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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是开头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