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说小也不小,只是大多景致千篇一律,值得一观的就这么几处地方。
百步廊一带布景最绝,月华台适合白日里居高观景,琼星台夜登更宜。园中亭台楼阁、塔榭舫轩四散各处,像是留春、聆音两榭,墨香、醉仙两坊,也是嫔妃们时常光顾之处。
此外,先帝将东南角的园林改建,凸显四时之景的妙趣,命名为四时园。春有碧波荡漾,鹤舞松涛;夏日满池荷香,曲苑回廊环绕,可供泛舟采莲,听风纳凉;秋日里枫林十里,或煮茶听风,或林中对弈;冬有梅香融于冰泉,品茗赏雪、插画作画,都是雅事。
徐、郑二人从四时园处过来,打远看到了这一只只凌空飞舞的风筝,再走近些,也看到了放风筝的陈美人。
惠妃笑着上前,语调关切,“陈美人身子好了?是该多出来晒晒太阳,身上的病气经日头一晒,就散了。”
陈美人撂下风筝,慌忙行礼,“臣妾给惠妃娘娘请安,见过郑婕妤。”
随着陈美人请安的动作,她手上那只原本展翅高飞的大雁风筝,“咔嗒”一声掉落在地。
郑言熙上前捡起风筝,她动作很快,将风筝抛上天,顺着风走了几步,让风筝低低飘了起来,“陈妹妹不必多礼,你接着放吧。”
萧长宁和陆莹也看到了惠妃和郑婕妤,下了月华台行礼,惠妃道了免礼,乐道,“你们是约好的吗?一起在这放风筝。”
萧长宁应是,“和娘娘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惠妃笑了笑,也抬起头,静静看着天上的风筝。
人一多,再加上身后的宫女太监,场面难免就乱,陈美人有些无所适从,不动声色地往萧长宁身后靠了靠。
郑言熙多看了萧长宁一眼,不知怎的,想起前几日皇帝对她的那句赞来,陛下说:禧嫔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或许能同她聊得来。
如今见了,郑言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最多,就是这模样瞧着比旁人顺眼些。不骄矜,自带一份恬然的气质,仅此而已。
阳光下聊着家常事,也算其乐融融,惠妃原本因琐事缠身而不悦的心情也散了不少。
这时,一个宫女快步从远处走来,在惠妃耳畔低语了几句,惠妃变了脸色,扫了一眼在场的众妃,对宫女道,“去重华宫。”
见惠妃匆匆离去,郑言熙跟了上去,剩下放风筝的三个人也没了心情,陈美人看了一眼萧长宁,“禧嫔姐姐,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重华宫…
那里住着仪嫔和潘美人,能让惠妃变了脸色的,想必是潘美人有恙了…
她心头一紧,脸上的笑也凝滞,“走吧,我们一起去。”
五人分了三波,前后脚到的重华宫,皇帝的仪仗就在外头,廊下站了不少太医,正在低声交谈着。
潘美人住在西配殿,此刻殿中帝妃几人具在,听了太医和宫女的回话,惠妃先是松了口气。
失足滑倒,但好在潘美人跟前的宫女机灵,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着,潘美人这一滑,正好倒在了宫女身上。
惠妃问,“潘美人是在哪里滑倒的?”
那小宫女埋下头,嗫嚅道,“在…在兰蕙宫门前的宫道上。”
皇帝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平声道,“你仔细地将事情说给朕听。”
小宫女如实回话,“主子看今天天气好,窗外还有几只风筝。主子说风筝很漂亮,想看看是谁在放,便带着奴婢和另外几个宫人出了宫。经过兰蕙宫门前时,就…就滑倒了。”
萧长宁与陆莹对视一眼。
潘美人想去御花园,从重华宫出发,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出门向东走,经过兰蕙宫;二也可直接北行,经过永安宫。两条路距离相近,平日里要选哪条路,也是全然随机。
皇帝看了一眼榻上的潘美人,“是这样吗?”
潘美人还算平静,“是,今日出门,也是臣妾一时兴起。”
皇帝的目光转向周德安,“你去查一查,是谁在放风筝。”
周德安刚应是,就见萧长宁上前半步,认下了此事,“放风筝是臣妾的主意。”
陆莹跟着解释,“前些日子陈美人受惊病倒,她养病数日,不愿出门,臣妾看今日天气正好,就与禧嫔约好,叫陈美人出来放风筝,只当散心。”
皇帝哦了声,问,“郑婕妤怎么看?”
想来皇帝心中已有成算,郑言熙微笑道,“依臣妾拙见,可从兰蕙宫门前的地面查起,顺带看看重华宫四面的每条宫道,探查潘美人滑倒的真正原因。不过…就怕幕后之人已经动手消去了蛛丝马迹,查起来,恐有难度。”
皇帝点头,“郑婕妤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谢靳白指节轻叩床面,几个小太监押着一个宫女进殿。
仔细一看,为首的是那日送萧长宁回宫的小全公公,他大步进殿,先向皇帝叩首,随后禀道,“奴才等按照陛下的吩咐,在兰蕙宫附近守着,果然看到这个宫女,拿了清水和布,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皇帝说,“你抬起头来。”
那宫女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在抖,她哆哆嗦嗦道,“陛下,奴婢冤枉…”
惠妃冷笑,“本宫若是你,这会就如实招了,少受些皮肉之苦,最后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皇帝的语气寻常,“朕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朕不满意的,你自己掂量后果。”
宫女颤颤应是。
皇帝问:“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看了萧长宁一眼,“奴婢…奴婢是兰蕙宫禧嫔主子…跟前的粗使宫女,叫明霜…”
萧长宁闻言大惊,众人的目光一时之间也聚在她身上,神色各异,只有皇帝没有看她。
皇帝继续问,“潘美人滑倒之事,可和你有关?”
明霜依旧在喊冤,“陛下明鉴,奴婢冤枉,此事与奴婢无关……”
皇帝言辞微冷,“你想清楚再答。”
明霜又颤抖着身子,看了萧长宁一眼,“是…是禧嫔主子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萧长宁认命似的闭上眼睛。
风筝、宫道,前番种种线索均指向兰蕙宫,而她与陆莹两个人,谁更容易成为被陷害的对象,此问无需思考。
栽赃嫁祸,后宫争斗常用的手段,虽在她意料之中,却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皇帝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拿清水与布做什么?”
明霜答道,“将地面上的湿滑痕迹…清理干净。”
皇帝问完,郭全上前将明霜的手脚捆住,用布团堵住她的嘴,扭绑在一边。
“禧嫔。”皇帝唤她。
萧长宁跪到皇帝面前,“臣妾在。”
皇帝不疾不徐问,“你怎么说?”
萧长宁叩首伏地,“臣妾冤枉,此事与臣妾无干。”
“你先起来。”皇帝伸手,“朕只是照例问话,朕也愿意相信,不是你所为。”
萧长宁牵上皇帝的手,再抬眼时,已是双眸含水,目光中兼有感激与楚楚动人的风韵,“臣妾得陛下天恩,晋了嫔位,想来明霜是那时候来的兰蕙宫。”
“臣妾日常起居等,都是由青萝与青芜二人伺候,平日里从未与她打过照面,若非她自述身份,臣妾甚至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宫人。”
“单凭这一点,不足以解除臣妾身上的嫌疑,但有几点,臣妾心中有惑,还请陛下帮解。”
“第一,此事若真是臣妾所为,臣妾是如何料到潘美人今日一定会看到风筝,并一定会出门,又一定会走兰蕙宫门前的那条路?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第二,若臣妾又害人之心,事后定急于撇清自己,又怎会蠢到让明霜去清理痕迹,这不是等着被人抓住把柄吗?”
萧长宁再拜,“陛下圣明。臣妾侍奉您不过月余,幸得陛下三分爱怜,臣妾已经是感激不尽,只怕有人因陛下对臣妾的三分爱怜,生了异心,陷害臣妾,还望陛下明察,还臣妾清白。”
萧长宁说得没错,正因这事情发生的太巧,又是条条线索都指向她,才让人不得不疑。
皇帝沉默许久,复道,“去传池昀。”
周德安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一个身穿黛色襦裙的女子缓步进殿,她身材极瘦,个子适中,肤色像是久不见天日的白,眉眼静如冰泉,自带凛冽气质。
池昀,现任刑司掌事,据传没有她撬不开的嘴,也没有她问不出的事。
皇帝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用下巴点了点明霜,“这人,朕就交给你了。”
池昀平声应是。
皇帝虽然面色如常,但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此刻皇帝兴致不高,没人敢出声触他的霉头。
叮嘱了潘美人好生静养后,皇帝淡淡对诸妃道,“都散了吧。”
回宫的路上,萧长宁才开始后怕,一时之间,手抖得很厉害,她不敢想,万一皇帝是个武断之人,对她没有半分信任,今日之事会如何收场。
从前是她太掉以轻心了,日子过得过于安逸,就少了居安思危的筹谋。
这样不行。
陆莹此刻也有些胆颤,她与萧长宁同住一宫,竟有人将手伸到她们身边来,她们却丝毫未觉,单这样一想,只觉得夜不能寐。
二人各带心事,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