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珍重你的至洁。
静檀觉得这几个字刺耳至极。
她自小身陷泥尘里,前世步步为营入主中宫,端王、姬乔皆是她裙下之臣,由她玩弄于鼓掌间,虽她机关算尽,但敌不过“宿命”二字。
即便如此,她还是要依照前世的轨迹登临高位,因她是独孤家的女儿。
静檀开始宽衣解带,容霜转身背对着静檀,往门口奔去。
“容侯,你去哪里?”
静檀凝望他惊惶离去的背影。
“夜已深,夫人早点安眠。”
他对静檀,敬重多于爱慕,虽这副病躯是完人之身,但作为五百年后的大魏太子在儿时受的宫刑的阴影仍在。
且他不想强迫静檀。
他顶多再活半年,更不能与她有夫妻之实了。
怔在喜床前的静檀抱臂沉思,有了让容霜厌恶她的法子。
前世与他做五年夫妻,他也没碰过她,结合那夜做的“梦”,猜他肯定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对他怜悯愈甚。
静檀独占大床,睡前清点了一遍自己手上的银钱,她一个人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连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被银票给埋了。
许是太累了,静檀第二日睡到将近正午才起床。
寻常新妇第二日需起个大早给夫家长辈敬茶。
静檀想守规矩也守不了,唯一需要喝她敬的茶的庆淑长公主昨夜暴毙,容霜被急召入宫中面圣,侯府里上上下下都陷入紧张恐慌的气氛中。
吃午饭时,静檀一直在偷偷找前世那个与她里应外合嫁祸容霜的端王派的细作。
不妨在一碟她爱吃的酒糟鹌鹑上落下第四筷,有婆子出声阻止。
“夫人,坏规矩了。”
静檀转而去夹四喜丸子,圆圆的丸子滑溜溜的,不大老实安分地呆在筷子间,“咚”的一声掉到蜀锦桌布上,又弹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本就鄙夷静檀的出身,见她出了这样的洋相,好几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才提点静檀注意规矩的婆子皱眉道:“小梅,带人将菜全撤下去。”
“嬷嬷,我只吃了几口。”
静檀一说,上前半步的小梅又退了回去。
那婆子铁了心要给静檀一个下马威。
“老婆子我原是伺候府中老太太的,老太太去了,将奴婢指给侯爷,要奴婢帮着侯爷管理后宅。夫人从前在教坊司浪荡惯了,不知高门大户里规矩森严,坐卧起立,事事都有规矩。奴婢也是为了夫人您好,不吃苦中苦,怎可为人上人?”
那婆子给小梅使了个眼色,小梅为难地望着静檀。
静檀从座上起身,抚平马面裙上的褶皱,扶鬓道:“我这人最经不住念叨,伤了神,没心思吃饭了。嬷嬷,你扶我回内室休息。”
那婆子不为所动,“奴婢年老体衰,怕伸手一扶,跌了夫人就不好了。喜鹊,你来扶夫人去花园走走,消消食。”
满屋子丫鬟婆子交换眼色,角落里的几个窃窃私语。
“到底是教坊司妓子出身的卑贱丫头,李嬷嬷一摆款儿啊,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侯爷也没多重视这位新夫人,昨夜侯爷留宿佛堂,与这新夫人都没圆房,想必侯爷也嫌她身子脏。”
“不过是这丫头八字好,适合给侯爷冲喜。我家孙女和这丫头就差一日出生,老太太要还在世的话,早将我孙女指给侯爷当房里的姨娘了。”
……
耳尖的静檀拂落喜鹊来扶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念出那些嚼舌根人的名号。
“侯爷教过我一句话,不敬主子的奴才都该打死。我年纪轻,不敢做那些折损福报的事情。以李嬷嬷为首,方才言语冒犯我的丫鬟婆子,统统赏二十大板。”
丫鬟婆子们轻视静檀,不信她的话管用。
直到静檀支使出去的喜鹊带了容霜的贴身侍卫无羁立在廊下。
这些丫鬟婆子们才察觉出静檀要对她们动真格了,纷纷跪地求饶。
李嬷嬷自恃是老太太留给容霜的奴婢,趾高气扬走出去命令无羁。
无羁被李嬷嬷喷了一口唾沫星子,举袖擦了擦脸,朝门槛后立着的静檀拱手道:“夫人进门后,侯爷便嘱咐属下,淮安侯府只有两位真正的主子,一位是侯爷,一位是夫人。属下但凭夫人差遣,万死不辞。”
“李嬷嬷一直强调淮安侯府家规森严,我作为当家主母,没有坏过规矩,你们一个二个学那长舌妇的做派、说些以卑犯尊的话,便是我有意开恩能容下你们,侯府的规矩也容不下你们。”静檀笑意盈盈盯向跪在她身前的李嬷嬷,“新妇难做,请嬷嬷体谅一下我的难处,今日不打这二十大板啊,侯爷回府定要苛责我治家不严、管家无方。”
李嬷嬷膝行向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静檀的小腿嚎啕道:“夫人开恩,奴婢知错了,奴婢可是老太太留下来的人啊……”
李嬷嬷翻来覆去就哭诉那么几句话,静檀示意无羁,无羁一挥手,身后的侍卫将李嬷嬷拖了下去。
“无羁,人打完了,将她们都撵出府去。侯爷那里,我自会回他。”
静檀发落的这些奴婢,都是刁奴恶仆。
出完气后,厨房那里又给静檀送来一桌饭菜,光静檀爱吃的酒糟鹌鹑就预备了五碟,静檀每碟夹完三次就换下一碟,这样就不算坏那“食不过三”的规矩。
喜鹊老实忠厚、小梅机灵忠心,这俩丫鬟前世跟了静檀服侍多年,静檀自然收用了她们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正院里有一个叫香铃的丫鬟吗?”静檀正立在穿衣镜前更衣。
帮她整理裙摆的喜鹊道:“香铃专司打扫佛堂一事,夫人要见她吗?奴婢命人传唤她来。”
“我早间去佛堂服侍侯爷穿衣时,丢了一个白玉手镯在那里,你让香铃帮我找找,找没找到,都务必让她到我跟前来回话。”静檀靠在熏笼旁熏染香气洁身。
喜鹊听出来静檀的说辞错漏百出,夫人睡到将近正午才起,不曾去过佛堂那里,想了想,她亲自去佛堂传话方保险。
过了小半个时辰,喜鹊领着香铃到静檀跟前回话。
香铃捧着个红漆盘,盘里是红布包的白玉手镯。
二人福身行礼过后,靠在贵妃榻上的静檀笑眼看香铃。
“喜鹊,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白玉手镯的款式,你出府去找工匠帮我雕成一对白玉麻花镯。”
喜鹊被静檀支开后。
静檀让香铃坐在绣墩子上说话。
“昨夜我被容侯灌了许多酒,误了殿下吩咐的差事,还好姐姐你能干。”
那白玉手镯便是静檀与香铃接头的信号,只是香铃不知道静檀的心思已不是向着端王的了。
静檀递给香铃一只青瓷药瓶,“殿下怜惜姐姐,换了这种不让人疼的毒药,姐姐收好了。”
香铃感激涕零,“殿下待奴婢倒有几分真心,奴婢死而无憾了。”
“你心里只装着殿下,不问问你的家人好不好吗?”静檀鄙夷端王这种乱撩拨女人为他卖命的行为。
“殿下答应了奴婢会替奴婢照看好家人的。”香铃跪下,朝皇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殿下大恩,奴婢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
静檀盯着身前这个傻女人,当真可笑又可怜啊。
那位对她有大恩的端王殿下,可是将她的几个亲妹妹都送去朝廷重臣府上当私妓,最小的那个好像才十二。
“姐姐回佛堂好好斟酌着殿下交办的差事,等锦衣卫一到,我帮姐姐好好演那一场戏。”
香铃将一缕缠了红绳的头发交给静檀。
“请妹妹帮我转交给殿下。”
面上红粉菲菲,少女怀春的心思显而易见。
静檀记得前世自己将这缕头发交给端王时,端王没有接过,也不记得香铃的名字,却点了一炉香,将这缕头发扔进香炉中,后搂着她求欢。
那香的味道真恶心呀,催人起最原始的冲动。
她无知无觉承载着端王对她的“欺压”,心中未有春水波澜,身下却有春潮如涌。
她也曾是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女人啊。
“好,我一定替姐姐转交给殿下。”
静檀话音一落,外室响起渐近的靴声。
容霜转到屏风后面,他从外院过来,知晓了静檀发落奴婢的事情。
“正院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奴婢,我让小梅去别处先调些可靠的奴婢敷衍些时日用,过几日喊牙婆送些人来给你挑。”
静檀想要接过容霜解下的玄色大氅,容霜推拒道:“上面落了些雪籽儿,带着寒气,你摸了不好,我自己来放。”
香铃忙接过玄色大氅挂好。
静檀想去廊下唤丫鬟来奉茶,容霜端起了静檀喝过的茶盏啜饮。
“阿檀,外面雪大风紧的,仔细冻坏了你,让香铃去。”
香铃应声出去唤人进屋服侍。
静檀夺过容霜手里的茶盏,“茶水都放凉了,你这身子骨经不得病,等丫鬟奉了热茶再喝。”
容霜展眉,眉上还沾了一些半化的雪珠儿。
静檀拈起帕子的一角,替他擦去那些雪珠儿。
“香铃怎么晃荡到你跟前来了?”容霜问道。
“昨夜侯爷歇在佛堂,妾倒想瞧瞧佛堂藏了怎样的绝世佳人,这香铃妹妹确实绝色。”静檀假意笑道。
容霜惊慌不已,碰倒小桌几上的红烛,滚烫的烛油烧了他一手。
他光顾着与静檀辩解。
“你别误会了!我若对香铃有那样的心思,教我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