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府大门前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个丫鬟先下了马车,又伸手扶一位华服严妆的丽人下马车,恭敬提醒:“娘娘,小心脚下。”
“双喜,我那继母李氏常与这容侯遗孀来往,教坊司出身的狐媚子与李氏那破落户出身的狐媚子正好臭味相投,虞氏那个小贱人也是一个蛊惑王爷的狐媚子,一群狐媚子凑一块儿了。”丽人正是端王妃孙氏,此刻瞧了一眼独孤府的匾额,扶鬓冷笑。
丫鬟跑到大门前捏着铜制门环拍门,门后迟迟无人应声,遂大喊:“有贵人至!”
听得一声抬起门栓的响动,一名清秀的小厮从半开半掩的大门后露出半个身子。
“这位娘子,来拜访我家夫人的客人都会提前送来拜帖,有了拜帖,内院才会吩咐我们底下人何时开门迎客。敢问是哪家的贵人?我得先报进内院请夫人拿主意。”
丫鬟本就没有好脸色,如今听了这小厮的话,更没好声气地说道:“我家主子是端王妃,便是你家夫人还是淮安侯府的女主人,见了我家主子也得毕恭毕敬行礼问安。”
小厮“砰”的一声把大门阖上,“管你家主子是王妃还是王爷,都得等着,我家夫人发了话,才能给你们开门。”
丫鬟也是随端王妃见过大场面的奴婢,哪里听过这样硬的话,跑回到端王妃身旁委屈道:“娘娘,这位独孤夫人好大的架子,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端王妃满面怒色,“亏得王爷从前还施恩于她,这独孤氏却是个捡了高枝飞就嚣张跋扈的小娼妇,等回去王府,我定要到王爷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今日所受之辱。”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大门再度打开,喜鹊、小梅来引端王妃及她所带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去往正院。
静檀素来不喜端王夫妇为人,见面了却是要敷衍一二的。
端王妃甫一入院门,静檀便满面春风迎上去与她行礼寒暄。
端王妃将静檀从头看到脚,发了一身冷汗。
京城里见过静檀的贵族太太小姐们都夸赞静檀倾城绝色,她只当那些人说的场面话过分夸张了,今日亲眼所见,静檀当真如传言一般艳冠群芳,莫说是她一个女子见了静檀自惭形愧,怕是那些男人见了静檀都要为之神魂颠倒。
端王妃还未张口,气势便弱了几分。
“夫人可知我今日登门拜访是来寻人的?”
静檀虚扶着端王妃的细臂入厅坐定,其间并不言语,倒不是不敢答她,是在细想一番妥帖的说辞。
“娘娘身怀六甲,将来是要做母亲的人,静檀收容的那位可怜娘子也是一位要做母亲的人。这本是王府家事,静檀不便插手,但念着端王殿下昔年对静檀的恩情,少不得要护住殿下骨肉,当是还恩于殿下了。”
端王妃抿了一口盏中茶,茶是御赐的极品大红袍。永安帝对静檀恩宠可谓隆厚,静檀不过是教坊司官妓出身,初嫁便成了淮安侯夫人,二嫁的郎婿则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沈介秋,也太好命了。
她虽贵为王妃,但那沈介秋可是自家王爷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狠人,静檀方才那番话说得又客气,倒教她摆不出王妃的架势来压人。
“虞氏到底是王爷的姬妾,她虽未在我眼下过了明路,但我是将她当作自家姊妹般疼的。夫人喊虞妹妹出来,我将她带回王府好好安胎,省得打搅夫人待嫁。”端王妃微笑道。
“娘娘说的话合情合理,我自然是要听从的。”静檀哪里不明白端王妃的心思,虞小月进了端王府便由得她随意摆布,端王府和皇宫大内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端王断断不会为了一个虞小月和端王妃翻脸。
虞小月前世难产而亡,生下了端王唯一的儿子朱岷。
为了朱岷那个好孩子,她肯定要保虞小月平安的。
“夫人命人将虞妹妹喊出来,天色已晚,我这就带虞妹妹回王府。”端王妃道。
静檀吩咐小梅去找虞小月来,却是等了好一会儿,小梅神色慌张地跑回来,“夫人,虞娘子留下一封信不知所踪。”
静檀将那封信直接交给端王妃,“娘娘看看这信说了什么。”
端王妃拆信阅过,皱眉道:“虞妹妹糊涂啊,我岂是那等容不下人的妒妇,她躲到江南去待产,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去向王爷交待呢。”
有丫鬟进门与端王妃窃窃私语。
端王妃起身与静檀告辞,扶着那丫鬟的手臂急哄哄离去。
静檀扬唇,对正收拾茶具的喜鹊道:“端王妃用的那个茶盏,扔了。”
小梅道:“夫人,奴婢探听到一桩消息,端王殿下好似得了不举之症。除了那虞娘子有孕外,端王府只有王妃有孕,所以端王妃将自己这一胎看得极重,隔几日便要去观音阁上香,求一索得男。”
前世端王妃膝下只有一女,怕是不能如愿。
静檀这次拿住了端王的命门,他唯一的儿子,在她手上。
*
静檀嫁入沈府那日,天色并不好,天空乌云密布,直至静檀入了喜房,那场大雨才落了下来。
谁知这雨一下就是一个月,连绵不断,护城河的水都漫上了岸。
江南水患严重,新郎沈介秋单陪了静檀一日,便奉旨下江南赈灾,留静檀在沈府独自对着沈老夫人和阖府女眷的刁难。
沈府人丁兴旺,沈介秋前头有两位兄长,后头有六位闺中待嫁的妹妹。
静檀未与沈介秋圆房,沈介秋便离京了。
沈老夫人欣慰自己的小儿子没有将这位出身卑贱的新妇放在心上。
静檀婚后第二日依照规矩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就去沈老夫人住的养荣斋请安。
沈老夫人最怕清冷、最喜热闹,静檀还未穿过垂花门,便听到鹦鹉、黄鹂、画眉等雀鸟吟唱之声。
静檀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过了穿堂、小厅,行至后面的上房。
丫鬟打起帘笼朝里头道:“三奶奶到了。”
“这老三娶的新媳妇不比你们两个勤快,都这个时辰了,才想起我这个婆母来,难为她费心了。”
沈老夫人歪坐在炕上,大奶奶王唤云端着玉碗服侍沈老夫人进燕窝粥,二奶奶秦贞娘替沈老夫人戴绣花抹额。
静檀梳了同心髻,头上只插戴了两支闹蛾,穿着一身细锦制的鲜亮衣裙,尽量减少轻浮妖艳之色。
眼前这三个女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前世她听到沈老夫人将才那番话,羞得无地自容,这次倒不会了,心平气和地与沈老夫人行礼问安。
沈老夫人装作没听见,也不正眼瞧炕前正屈膝行礼的静檀。
静檀索性不等她回应,自己直起了腰板。
“诶哟!三弟妹,你这规矩是哪儿学的,婆母还未发话呢,你怎么自己起身了。”王唤云嘲笑道。
秦贞娘与王唤云交换嘲讽的眼色。
“三弟妹自小在教坊司长大,哪里清楚我们这种人家的繁文缛节,今日看三弟妹身上钗环裙袄齐整,三弟妹已然非常用心了。”
沈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臭着脸道:“媛媛那孩子与秋哥儿青梅竹马,偏是个没福气的,倒让这野鸡进门占了她的位置。这杯新媳妇茶我可喝不下去,叫她回自己院子里去,没事儿别在家中到处乱晃,没得带坏了秋哥儿的几位妹妹。”
“家里的小姐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客,比不得三弟妹常在男人面前出风头,婆母说的话很在理。”秦贞娘鄙夷地望了静檀一眼。
王唤云却喊住了静檀退出去的步伐。
“三弟妹,你虽是卑贱之人,但好歹是三弟的房里人。三弟而今不在家,三房的事一向是碧玺姑娘打理的,你可不要摆主子的谱儿去随意欺压三弟房里的那些丫鬟们,人家都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好孩子,家世比你这种人清白。还有,按照惯例,每房每月都要上交家用,这个月的二百两银子你拿给碧玺姑娘,她自会交到我院里来。”
“长房、二房每月都是交一百两银子当家用,为何我三房倒要翻倍了?三爷一年的俸禄不过五百两,可还是要我贴补银子进去养你们这些闲人。”静檀也不是好欺负的,该还嘴时就还嘴。
“婆母,你听听,三弟妹说的是什么话呀。”王唤云轻轻摇晃着沈老夫人胳膊,“三弟妹这才进门第二日,目无尊长不说,把我们一家子人都骂进去了。”
“她说的话倒也不差,我总共养下三个儿子,老大一心修道,老二只知吃喝嫖赌,唯有老三最出息,一个人撑起了沈家的门户。你们不是闲人,谁是闲人?”沈老夫人借机敲打长房、二房,“你们两房也别合起伙来欺负三房,当老三媳妇是冤大头宰人家,我们沈家再穷困潦倒,也不会挪用儿媳妇的嫁妆银子。”
沈老夫人倒不是为静檀说话,只是担忧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被外头的人拿住话柄。
“老三媳妇,你顶撞尊长,我要拿家规处置你,去祠堂跪着数三夜绿豆。”
王唤云、秦贞娘扬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