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早,卞持盈便急匆匆回了国公府,听说是国公夫人病了,晏端只得带着宝淳先行一步。
崔珞珠的确是病了,但只是小风寒。
“我没事,只是昨夜吃了酒,吹了风,有些头疼。”她劝着卞持盈:“你快去吧,可别耽搁了你。”
卞持盈道:“不会耽搁。”
她转头看向弟弟妹妹:“你们好好孝敬父亲母亲,少闯祸,多读书。”
卞烨和卞知盈都乖乖应是。
“你见过你父亲没有?”崔珞珠温声问道。
卞持盈颔首:“下了早朝后,我和父亲一起用了早饭,说了会儿话。一会子我去一趟叔父家,然后就出城了。”
“长姐。”卞知盈眼巴巴地看着她:“你去微服私访,能不能把我也带上啊?我也想出去玩。”
“胡闹。”不等卞持盈开口,崔珞珠倒是先出声斥道:“你长姐哪里是出去玩的,她是去体察民情的,哪里能带上你,你去了不是给你长姐添乱吗?”
卞知盈瞪大眼:“哪有!我有这么任性吗?”
“真想去?”卞持盈似笑非笑看着她:“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以。”
卞知盈被她这眼神盯得一个哆嗦,忽然,她想起住在昭阳殿的那些日子,想起那高高的书册,还有做到昏天黑地也做不完的功课,她咽了咽口水:“罢了,我还是在家里孝敬父母吧。”
卞持盈敛了笑:“我让父亲给你额外安排了功课,你好好做。”
“你好狠的心!”卞知盈哇哇大叫:“你就是见不得我清闲!你都要出远门了,还想着给我使绊子!”
“那些功课。”卞持盈垂眸理了理衣袖,继而抬眸看她:“阿烨早就熟烂于心,若你这辈子只想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这话,她又叮嘱了崔珞珠两句,然后就离开了。
过了许久,卞知盈才傻愣愣道:“她……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我怎么听不明白?”
卞烨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听着她无奈抓狂的声音,没好气道:“长姐这话有理,你自己好好儿想想吧!”
他收回手,与一旁的崔珞珠交换了眼色。
“你们最近两个月最好是少出门。”崔珞珠说道:“眼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卞家,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卞知盈率先开口:“我是没有机会出门的,长姐给我安排了这么多功课,我若是不努努力,哪里对得起她的一番苦心?”
“我也是。”卞烨紧跟着开口:“学院我就不去了,就在家里啃啃书,也是挺好的。”
崔珞珠看着这一双儿女,少顷,她看向卞烨:“阿烨,你若是得闲,就带着知盈一起,看看你看的那些书,她有不懂的,你多给她说一说。”
卞知盈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垂下眼眸来,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卞烨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母亲,颔首:“我知道了。”
卞持盈去了卞澜府上,叔父卞澜当值,她与婶婶戚阅竹坐了一会儿,话了一会儿家常,堂弟媳贺辅玉在一旁作陪。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叮嘱了两句。
“卞炜呢?”卞持盈问道。
潘娇处死之后,没再听说卞炜的消息。
戚阅竹道:“他自己搬去了偏僻的小院儿,不见人,只留了几个下人服侍。”
卞持盈颔首,她吩咐道:“卞炜很有可能因为潘娇的事心生怨怼,你们记得将他盯紧,多多提防。”
戚阅竹和贺辅玉都连连应是。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卞持盈起身欲离去,这时,戚阅竹叫住了她。
“你叔父的事,多亏了你四方斡旋。”戚阅竹一脸感激地看着她:“我们真该好好谢谢你。”
卞持盈:“一家人何必言谢,不过叔父那儿,婶婶还是要多敲打敲打,以免他稍有不慎,又将路走歪了,我父亲那边,也会多照看一二的。”
戚阅竹点头:“我都记下了。”
亲自送走皇后,戚阅竹站在门口,看着马车驶离,她悠悠叹口气:“当初我就觉得,大娘今后必能成大事,如今看来,一点没有看走眼。”
贺辅玉也叹:“亏得长姐照拂,否则……不过好在,咱们的日子都好起来了!”
如今卞澜任户部金部员外郎,这可是个肥差,卞府今后的日子,只会过得更加滋润。
至于卞炜......
贺辅玉看向婆母,扶着她的手臂往府里走去,低声道:“娘,卞炜要不要撵去外边儿庄子上?我总怕他会生事。”
“这事我也想过了。”戚阅竹拍了拍她的手:“恐怕不行,若是让他去了庄子上,不就是让他趁机而入?外头庄子上,山高皇帝远,要去探查一番,都要费些时辰。”
“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吧,出了什么事咱们也能立马知晓,说不定还能在事发前阻止。”
戚阅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府上的事你掌眼盯着,至于他那儿,我着重照看着。”
贺辅玉应是。
耳边马蹄声起起落落,卞持盈浅眠一觉后,马车已经驶出长安城,来到了城郊。
“殿下。”见她醒来,迟月端去一杯热水。
卞持盈接过喝下,将空茶杯放在小几上,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官道两旁,花草树木,逐渐呈现凋败之势。
她盯着外边儿出了神。
“殿下。”迟月凑上前去,替她整理仪容:“马上要到杨柳亭,我已经让人去前后探查过了,官道上有一条岔路,从岔路驶入,不用多久就到了杨柳亭,如今杨柳亭有咱们的人守着,听说弥大人已经到了。”
“嗯。”卞持盈抬手扶了扶髻上朱钗,神色淡然:“一会子你们在亭外等我。”
迟月恭敬应是。
马车从官道上拐了个弯儿,拐入小道后,往丛林深处去了。
杨柳亭是林中的一处孤亭,亭外一方石桌,几个石凳,亭子四面挂着竹帘,竹帘里又覆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看不见亭中动静。
迟月和朝玉探过亭子后,朝皇后颔首,然后先后在石桌旁坐下,作警惕状。
马车停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卞持盈梳着简单的髻发,穿着一件藕荷素色长衫,进了亭中。
亭中石桌上,一壶清茶还冒着热气。
一股风涌入,吹起佳人如瀑青丝。
卞持盈用小指勾了勾鬓边凌乱的发丝,坐了下来:“这是什么茶?”
“寿眉。”弥深从对面掀帘走入,他墨发高束,穿着一件玄色圆领长袍。
卞持盈提壶,给二人都倒上茶。
她端起茶杯,轻轻品着。
弥深静静看着她,目光从她眉眼掠过、滑入鼻尖、落在嫣红唇瓣,最后,看向她露出来的那一截雪白的手腕上。
霎时,弥深脑中浮现出一句诗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有什么离别的话要对我说?”卞持盈放下杯盏看着他,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弥深与她插科打诨:“若我说得不得殿下心意,是不是就要被赶出这杨柳亭外?”
卞持盈哼笑:“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弥深也低低笑了起来,片刻后,他饮下一杯茶,问道:“殿下此番,可有想去的地方?一路往哪边去?可有做过设想?”
“未曾。”卞持盈转头看向被风吹动的纱幔:“走到哪里是哪里,哪里有苦难,我便去哪里,不做计划,不做设想,仅此而已。”
弥深看着她精致美丽的脸庞,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今日是个阴天,灰蒙蒙的,是秋日,也是离别日。
卞持盈回头,见他神色平静,挑眉问:“我记得你以前讨厌秋天,你说秋天阴沉沉的,总是带着阴郁仓惶,眼下,是不是更讨厌了?”
“非也。”弥深提起茶壶,为二人斟满热茶:“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如今我倒是很喜欢秋日,以前觉得萧瑟沉寂,现在又觉得安静温和。”弥深扬起清浅的笑意:“人就是这样,变来变去的。”
“这样也挺好。”卞持盈望着一处出神。
弥深:“哪里好。”
“若是不变。”皇后语气平静:“人生还有何等乐趣可言?变化可以带来欢喜,自然也会有悲哀。”
弥深不解:“悲哀有何好?没人喜欢悲哀。”
“正是因为有悲哀。”卞持盈起身来,冲他粲然一笑:“才会衬得欢喜愈发珍贵,悲哀固然可恶,但并不只有可恶。人们总是叹变化无常,可很多期待和愿望,都是变化带来的,所以,有变化是好事。若只是一层不变,人生只会了然无趣。”
“到时辰了。”她看向弥深:“我该走了。”
弥深这才慢吞吞起身来,他看着她,眼底布满不舍,却没多说什么,只轻轻颔首:“一路平安,盼伊早归。”
卞持盈出了杨柳亭,迟月、朝玉见状,连忙起身来。
“殿下!”身后传来呼唤声。
卞持盈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弥深拿着一截柳枝上前来,递给她,眼中笑意盈盈:“祝君平安。”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出自《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韦庄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出自《秋词二首(其一)刘禹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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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临别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