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允康摇头:“你做事向来有分寸,绝不会这样波及无辜。”
“卞炜此人,见利忘义,阴险狡诈。”卞持盈看向卞烨:“早年间还未分家时,他对你使过大大小小的绊子,但你从不记仇,在你看来,你们只是小打小闹,可在他看来,你们似是有深仇大恨。”
“彼时在东新巷,情况危急,我的人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祸水东引。”
“或许你仍想说一码归一码,不该如此行事。”
卞持盈微微一笑,眼底一片薄冰:“但我的人对你日夜监视,早就发现卞炜包藏祸心。他见你出了门,便带上麻布袋,和一根儿臂粗的绳索,经查,他打算暗地里对你伏击,将你敲晕后捆紧,装进麻布袋,丢进偏僻的枯湖里,让你死在湖底,不见天日。”
“阿烨。”
她意味深长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吗?卞炜可不这样想。”
卞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辩驳。
崔珞珠震惊到失言,倒是卞允康理智尚存,他看向上方:“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卞炜被恶狗活生生咬断双腿,卞澜怒急攻心卧病在榻,家中一团糟,卞允康不得不告假留家整顿。
虽受伤的是卞炜,但卞持盈还是要将此事查个明白,索性宫中无事,她打算在国公府小住几日。
暗卫去查过,娉娉当日并未出门,行径正常,可见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群恶狗也早就被百姓打死仍在枯湖中,此事首尾皆莫名其妙,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卞持盈思量过后,派出暗卫中最擅打探情报的青四去查探此事。
青四是皇后近卫“数峰青”里行四的暗卫,擅刺探、隐匿、跟踪。
作为皇后,卞持盈有两支暗卫,一支“数峰青”,一支“九道雪”,暗卫各十名。这些暗卫是从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笼络搜罗到手的。
算算时日,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还是明王府世子夫人的时候,从那时起,她就琢磨着要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近卫。
经青四探查,有人兜兜转转曾利用乞丐、小贩数人,接近娉娉的熟人,收买其向卞烨传递虚假的赴约消息。
卞持盈闻言很是惊讶,收买娉娉的熟人并不是一件难事,为何要费尽心思利用收买数人?她陷入沉思,无果,遂又看向青四:“幕后之人是谁?”
青四:“是荣家人。”
开国侯?卞持盈拧眉,心中存疑。
她与开国侯并未有明面上的交锋,若非要为开国侯此等行径寻个由头,那便是荣策先了。
□□策先一案已过去有一段时日了,开国侯怎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对开国侯而言,荣策先不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且开国侯擅隐忍,城府极深,心思颇多,不会为了个银样镴枪头贸然出手。
“先按兵不动。”卞持盈不肯冒险,她疑心有**水东引:“盯紧卞家每一个人,及时回禀。”
......
潘娇又在作妖,婶婶戚阅竹手段太柔,镇不住她,否则当初也不会任由卞澜宠妾灭妻了。
卞持盈派迟月去镇宅,辅佐戚阅竹掌家。
而卞允康则是陪着弟弟卞澜,希望其能早日解开心结。
听说卞炜醒了,得知没了双腿后,他大骂卞烨,辱骂之词简直不堪入耳。
迟月赏了他几个巴掌后,拿臭布堵住了他的嘴,还将他欲害卞烨性命之事公之于众,众人闻之震惊。
卞府有迟月坐镇,她向来有分寸有主意,卞持盈并不担心。
小住国公府这些日子,卞持盈并未闲着,每日亲自教导弟弟妹妹,可谓是用心良苦。
崔珞珠倒是很是高兴,笑容满面,连走路都生风。
只是苦了卞知盈和卞烨,兄妹二人面对严厉的长姐,想哭都哭不出来。
不过,有了卞持盈几日教导,卞知盈和卞烨也颇有进益。
崔珞珠对此满意极了,将卞持盈夸得天花乱坠,又夸这兄妹二人专心致志听着教诲,进步颇大。
卞知盈面如死灰地趴在桌上:“长姐严苛非常,真是恐怖如斯!我和阿兄想不进益都难!”
说罢,她忽然来了精神,一脸期待地看着崔珞珠:“对呀!长姐本事大得很,娘可以去向她请教如何管家!”
崔珞珠讪讪一笑,借口有事,慌忙离去。
卞知盈鼓了鼓腮帮,又趴了下来,眉眼幽怨。
“娘子快别恼了。”贴身丫鬟哄她:“听说皇后殿下要回宫去了。”
卞知盈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看去:“当真?”
她眼珠转了转,作势要起身来:“长姐要回宫了,我再去见见她,同她道个别!”
卞知盈刚来到芙蓉楼,便看见崔珞珠拉着卞持盈说话,她悄悄走近,伸长了脖子,露出耳朵来。
“宫中可是有什么大事?”卞知盈听见母亲这样问道。
“并无大事。”这是长姐的声音。
又听母亲问:“那何不再在家里多待几日?我有些......有些舍不得你。”
“......”
长姐没说话。
卞知盈一颗心提得高高的。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那我听母亲的。”长姐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却如一道惊雷劈在卞知盈头顶。
她霎时面如土色,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黄昏,天边暮色四起,余霞成绮。
卞持盈坐在廊檐下,手里捧着一本书。
天儿有些热,朝玉手执纨扇,在一侧替她扇着风。
想起白日的场景,朝玉仍有些忍俊不禁:“四娘子怎么也没想到,您知道她在偷听,所以故意说那些话来逗她。”
后来卞持盈还是改口了,打算明日一早回宫。
此刻,面对朝玉的揶揄,她嘴角微翘:“逗逗她也挺有意思。”
朝玉想起卞知盈踉踉跄跄狼狈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
不过她转瞬想起了别的,笑意微敛。
“殿下。”她斟酌话语:“当初四娘子因为陛下对您横眉冷目,您不介意吗?”
卞持盈哼笑一声,合上书:“她就是小孩子心性,我与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她对晏端压根儿没有情爱可言,不过是如孩童一般,对物什的占有罢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吃过晚饭后,天色尚早,卞持盈带着朝玉去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见她眉头紧锁,朝玉问道:“殿下还在想小郎君被设计一事吗?”
卞持盈颔首:“虽然探查的结果是荣家动的手,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朝玉沉吟片刻,遂道:“殿下是觉得,有人嫁祸给荣家,想借咱们的手,去对付荣家?”
她想了想,迟疑开口:“会不会是太后?”
卞持盈刚想反驳,倏地一道鸟叫声响起,她眉目沉了沉。
府里有动静,贴身暗卫去探查情况了。
卞持盈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她侧目吩咐朝玉:“我去娘那儿坐一会儿,你去看看阿烨在做什么。”
前往崔珞珠院落的途中,卞持盈要经过一处假山,正当她走近时,蓦地听见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
“那冷心寡情的混账玩意儿,谁会喜欢?”
“我就喜欢知盈这样的性子,知冷知热,又活泼可爱。谁像她那样,就知道冷着脸也不知道给谁看,当了皇后就是不一样,气派得很!”
“连家里人都不放在眼里,非要人恭恭敬敬地捧着她才是!要不是看她有点儿用,谁会睬她!”
“早知道她会长成这个鬼样子,当初刚生下来就该将她溺死才是!”
卞持盈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出自她最亲近的家人之口,此刻却像一把把尖刀,血淋淋地刺入她的心口,她几乎可以想到崔珞珠面目狰狞的模样。
她知道母亲怕她,但是没想到,竟也恨她。
她的母亲,此刻不知道是在向谁诉苦,将她这个女儿贬得一无是处,仿佛她身上背了万千罪恶,才会被亲生母亲这样贬骂至此。
可是卞持盈想这样吗?
从小,她不被父母亲近,母亲总是请来最严厉的嬷嬷,最严苛的师长,不许她哭,不许她话太多,不许她撒娇,更不许她随心所欲。
活了二十几年,她历经无数次跌倒,历经无数次痛苦,可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没有谁与她站在一起过,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前行。哪怕是至暗时刻,也是她一个人咬着牙,生生捱过来的。
以前倒是有晏端与她同行,可夫妻二人早已离心。
卞持盈也是人,夫妻离心之痛如剜心掏肺,她常常因此彻夜难眠,却没有人可以诉说痛苦。虽贵为皇后,她身上的担子不会轻,背负的东西也不会少,那些刀光剑影、朝海浮沉也从来只多不少。
她于黑夜踽踽独行,于荆棘中赤脚走过,满身伤疤,满心苦楚。风虐雪饕,大雪盈尺,无人替她掸去肩上霜雪,狂风猎猎时,她只有一个人咽下无数风霜,于山巅茕茕孑立。
如今,就连最亲近的家人也嫌她,用最恶劣、尖锐地语气和言辞来辱骂她。
一口血哽在胸口,卞持盈扶着旁边的碧绿翠竹,弓着背、垂着头,脸色煞白如雪。
她紧咬牙关,看着从假山边沿露出来的一截墨紫色衣角,骤然泄了气,牙关一松,呕出一口血来。
晚安,千万保重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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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此恨绵绵